【5】
新都車站。
冬木市這個小鎮上唯一稱的上繁華的地區,雖然範圍不大,夜晚時卻總是人潮洶湧地宛如不夜之城。
穿著一件樣式簡單的套頭紅上衣,冬天裡一向怕冷的凜,還是堅持那只及大腿的迷你短裙──明明骨子裡像個老婆婆一樣總在家裡喊著好累好冷的魔術師,在外面光鮮亮麗的形象卻無時無刻不被稱為完美極尚。
以車站為中心點,感應搜索的結界快速向外擴散。黑色長髮在結界發動時瀟灑地輕盪飛揚,迷你的黑色短裙則隨魔力之風微微地挑逗飄起。
「──新聞說的失蹤事件,應該就是從這附近開始。」
「凜,我認為妳今晚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。」
煩躁地朝那道清冷嗓音轉過頭,傾盆大雨從傘延外、霹哩啪啦地打在魔術師身上,讓她的情緒浮動地實在有些難受。相比較自己的狼狽,眼前的金髮少女卻凜然高雅地讓人忌妒。
「Saber只要專心幫我撐傘就行了,那些已經下定論的爭辯不需要再提。」
劍士無奈地吐了口氣。在凜發動結界術的時候,Saber就站在身後替她撐著傘,但是這道連綿不斷的雨勢,已經不是雨傘所能遮蔽的強勁了。鞋子濕到好像正行走在水面上,衣服不用看,也一定如肌膚上的溼黏一樣全都濕透了吧。
比起身體的不適,凜的情緒才是最令人擔心的一點。現在的黑髮魔術師早已失去往常的冷靜,連裝模作樣地故作輕鬆都做不到──櫻的傷害,比Saber想像中都還嚴重地左右著凜的個人狀況。
「凜,至少給我一個保證,如果等一下遇到特別的狀況,由我一人去探查就好。」
「Saber,驕兵必敗。這道理不用我說妳應該很清楚。」
「確實如此,但是凜的不冷靜恐怕會讓我分心。」
「哦?這可有意思了,我哪裡給妳不冷靜的感覺?」
凜雙手插腰,憤怒的青藍瞳孔閃著璀璨藍焰。
──就是這裡啊。
Saber的肩膀垂了下來,知道目前情況多說無益,但還是不死心地想勸凜先回去。
「妳不要再去探望櫻一次嗎?」
「我們剛剛才從衛宮家出來,Saber。」
「啊…那,妳不想先回家洗澡嗎?吃完晚餐就要洗一次澡是凜的習慣吧?」
「現在都淋雨了,有沒有洗澡根本無關緊要。」
「那麼──」
「Saber,夠了。」
凜的表情十分嚴厲,那不是平日秉持悠閒生活的遠坂家小姐,而是屬於一名魔術師、繼承高貴意志的臉龐。
Saber凝視著自己的新任主人,對那樣的眼神與面容驀地覺得似曾相識。凜有著美麗的外表,以及一雙襯托出自身光輝的眼眸,這是她很早以前就發現的事實,但是現在這副模樣,卻又比任何時候更加令Saber感到熟悉。
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呢?
有一名魔術師站在染血的劍丘上,詢問自己是否後悔過去的一生。
當時,白袍魔術師臉上就是這樣的神情。
一點也不迷惘,直視著將會被選擇的未來,然後用自己的雙手毫無保留地擁抱這個選擇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Saber忍不住閉上眼睛,心裡的情緒似乎也跟隨這名黑髮少女而被牽動著。像個饒富禮節的騎士,她背脊直挺,優雅地輕點了下頭。「粗率地懷疑妳的能力,我為此道歉,Master Rin。」
凜愣了一下,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不合時代的道歉方式。
不過,女性的尊嚴確實因此滿足不少。
──Saber真的是個奇妙的人。
總是這麼認真,這麼誠實地對待每件事物。
如果不是看到了身為王的歷史,凜是永遠也不會猜想到,這名金髮少女在那個時代,其實一直都在欺騙身邊的所有人,這件事情吧。
碰觸聖杯後,Saber又要回去那個時間,繼續欺騙所有人嗎?可是,亞瑟王已經快要死了,即使回去,也只能迎接崩滅和死亡而已。
過去是無法改變的,不管擁有怎樣神聖的奇蹟。
就算改變了過去,未來也不將是那個自己成功改變了過去的未來。世界就像台永不關機的電腦,會自動修正與世界本身不符合的矛盾歷史。
一個又一個的平行世界取代原先的改變,造成無數個不同的將來和命運。沒有了那些過去,未來的我們也不會存在,既然是不存在的我們,所達成的成就也當然等於從未出現。
最終,輪迴會取代一切奇蹟。
Archer也好,Saber也罷,兩個笨蛋都不懂得這麼簡單的道理嗎?
凜真的覺得很生氣。莫名的一陣火大。
她知道他們一定明白。
身為英靈不可能不懂世界運作的方式,因為英靈就是跟這個世界訂下契約的人們。
明知道,卻還是為此不可能而拚命,寧願成為世界的永恆奴隸。
──怎麼會有這麼讓人生氣的傢伙呢?
「凜。」
Saber冰徹乾淨的嗓音喚回了她的思緒,也在此刻,凜感覺到結界出現了自己以外的魔力反應。
「總算來了!」
興奮地彈了下手指,就不信守株待兔還等不到獵物。凜馬上就要往魔力反應的方向奔去,手肘卻被Saber給抓住。
「等等,我聽到的尖叫聲不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凜皺著眉頭。「有兩個敵人嗎?」
「…也許。」
魔術師思考了幾秒。「那麼,先去Saber說尖叫傳來的地方吧…或許有人受傷了。」
「了解。」
兩名少女的纖細身影,一白一紅地在人群中熟稔隱沒。
※※※
她們來到新都的重建區,尚未建構好的城市規劃,到處有著施工中的路標與放置一旁的鋼筋水泥。四周遍佈著只建築到一半的大樓,頹圮的景象更像是戰亂後的荒廢城邦。
這裡沒有人的氣息,卻有一股極為不祥的氣味。
「Saber,妳看這個。」凜踢開地上的女性高跟鞋,上面沾著幾滴鮮紅未乾的血跡。「看來我們來遲了。」
「確實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了…」Saber的眼角突然被一陣閃爍紅光照到,迅速地轉過身,看到敵人朝凜身後射來的武器。「凜!」
強制武裝,在衝往凜的方向時已經換上了銀色的盔甲,Saber擋在魔術師的面前,用手中的不可視之劍將攻擊給揮離,並於同一時間轉過劍身地再揮了一次。
敵人逃開了Saber的攻擊,腳步正巧落在昏暗的街燈下。
穿著一身黑衣,雙手緊握長槍的男子,英俊的臉上有著污泥似的刺青。
「Lancer──」Saber雖然認出了敵人的身分,但對那名Servant此時詭異的氣息,卻察覺到比以往更加沉重的違和感。「凜,退後。雖然不知道Lancer身上發生何事,但現在的他很明顯喪失英靈的身份。那種氣息,就連惡鬼都還高潔許多。」
「剛才結界內的魔力反應就是他。可是,怎麼可能同時間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…」以免萬一,退到後方的凜也拿出了身上的寶石。「小心點,Saber,這個Lancer感覺不對勁。」
Lancer在此時攻了過來。
Saber輕鬆地擋下長槍,卻在最接近對方的時候聞到了腐敗的惡臭。
那是過去非常熟悉的味道,已死之人的屍臭味。
謹慎地退開了幾步,銀色騎士瞪著黑衣槍兵那雙金色的眼睛。
英靈雖有生前的肉體,受傷了也會疼痛和流血,卻絕對不可能散發出腐朽爛肉的味道,這就是不祥之氣的來源嗎?
Lancer突然擺出了毫無防守的姿勢,只要看過一次就知道,那是他要使用寶具的預備動作。Saber才剛發覺這點,Lancer早已呼喊出寶具的真名,比預想的時間都更快許多,讓金髮劍士只能在最後一秒躲過心臟的致命傷。
長槍貫穿了身體,鮮血泳泉似地浸染了銀色鎧甲。
使用一次寶具後,會因為大量魔力的流逝而出現一瞬間的遲鈍,只要趁這時候攻擊的話──
「穿刺──」
什麼?!
Saber勉強撐起身體站立著,對眼前的情況驚訝地來不及反應。
「──死棘之槍!!!」
Lancer居然連續使用兩次寶具。
「Gekommen, das Feuerlicht!」 (降臨吧,火炎之光)
凜的魔術在同時發動,如火龍的光束衝往Lancer。當寶石於空中碎裂開來的那刻,長槍也準確無誤地插進銀色騎士的胸前護甲。
可是,Saber並沒有消失,在那道光與火的影響下,Lancer的動作出現了肉眼看不見的停頓。這幾乎不算是停止的空檔,提供了Saber讓身體傾斜的時間。
劍士用左手抓住貫穿自身的長槍,鮮血染上殷紅的槍柄。大地像塊畫布,鋪灑上整片濃稠的紅色原料。
Saber露出了笑容。
「在這個距離之內,你的人頭我就收下了,Lancer!」
騎士的吶喊,如野獸獵食的壯烈咆嘯。隱形之劍劃過黑衣槍兵的頸子,噴灑的血柱稍微地描繪出劍的原貌。刻劃黃金銘文的花紋,吸收著落敗英雄的血液,使劍身發出冰冷的光芒。
無首之英靈身軀,逐漸消失在人間。
戰鬥還未結束──Saber能感覺到那股不祥之氣依然存在。
到底在那裡?又是什麼樣的來歷?
「Saber!」
凜的叫聲使她轉過頭,看到了一團深夜似的黑影。
只差幾秒便能完全覆蓋住魔術師的全身。
沒有時間多想,劍士衝往凜的方向,實現了當初的誓約承諾──以己身為盾。
被用力推開的凜,驚愕地注視著黑影壟罩上Saber的左手臂。像是有著蓬勃的生命力,那個不祥的詛咒之物快速地侵蝕上嬌小的身體。
「Saber!」
「凜,不要過來!」
體內的魔力如同被颱風吸了過去,只是被纏住手臂的瞬間,就喪失了三分之二的魔力──甚至是更多,黑影將要徹底地把Saber這位英靈給吃進去。
她憤力抬起右手,眼睛從未有一刻閉上,準確地對著被黑影覆蓋的左手臂揮劍砍下。不曉得是誰發出了聲音,充滿痛苦與不可置信的情緒。
騎士的左手臂被完全地容納進去了,但那團黑影卻依舊毫不放棄地蔓延擴大,像是要包圍著這塊區域不讓任何人逃走。
「Saber,遠坂!」
將死之人的幻覺嗎?凜覺得好像上一秒才看著Saber毫不眨眼地砍斷自己的手臂,現在又看到了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。
「衛宮…」
「那個東西是──」
不可思議,在衛宮士郎出現的瞬間,黑影就整個消失了。那簡直像是害怕地撤離一樣,詛咒的漩渦在今晚只帶走了騎士王的左手臂。
Saber的右手撐著劍單膝跪地,雖然努力地想站起來,但連續被Lancer的兩次寶具攻擊,以及體內魔力幾乎乾涸的現在,就連保持意識都已經是拚了命地在做了。
凜…
劍士轉過頭,擔憂地搜索著那位黑髮魔術師的身影。在混著雨水的糢糊視線中,還未找到凜的所在地,就感覺到一股溫暖擁抱了她。
「Saber…」凜抱著全身染血的騎士,咬著牙地不讓自己哭出來。「妳聽著,一定要支持下去,我不準妳就這麼隨便死掉!」
Saber不禁微微一笑,不管何時,她知道遠坂凜都會遵守自己的誓言。那麼,現在先暫時睡一覺吧。她想,等醒來的時候,就會看到黑髮少女堅強尊嚴的身影了。
不知不覺,她已經仰賴起這道光輝的影象,盼望能由其帶領自己,真正地改變縱古至今的命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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