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已經是非常古老的故事了……


有個少女表現的像國王的兒子,果斷而英勇地守護著她的國家,冷酷且無情地攻打敵人的領地。為了強大軍力所以必須先壓榨自己的村莊,為了避免被攻擊勢必得先擊潰其他的部族─ ─為了引發奇蹟,一定得先有所犧牲。


堅信著這點的少女,毫不猶豫地將許多敵軍親手送進了冥府的閘門;相信想要得到什麼必先付出什麼的王,被騎士們厭惡著她壓榨少部分人民與村莊的政策。


戰爭是騎士的責任,人民是騎士應該守護的存在,所要打倒的只有邪惡殘暴的敵人─ ─騎士們總是這麼想著。


只是,一旦戰爭爆發,人民的犧牲與苦痛都被他們當成了勝利必有的一部份。天真的理想,自私的驕傲,不願使雙手在戰爭之外染上人民鮮血的騎士們,也喪失了用雙手舉起石中劍的資格。


拔出石中劍的是一名俊秀的少年,面容太過年輕,身型也過於瘦小,但是卻拔出了自己所拔不出的劍,達成自己做不到的事,所以至少在形式上要表現出服從的樣子。


─ ─就像這樣,大部分的騎士只是將對新王的卑恭屈膝,當作一時不得不忍受的屈辱,根本沒有人相信以那雙纖細乾淨的手,能夠緊握住天神賜予不列顛的聖劍。


即使那頭燦爛似金的皇冠之髮,以及一雙深邃碧綠的眼睛,都證明了新王純粹高貴的克爾特(Celt)血統,騎士們卻還是幸災樂禍地,等待著年輕新王出糗的時候。


就算拔出了劍,也不過是個小孩;就算有梅林的輔佐,也終會露出破綻─ ─


然後,只要把劍拿走,再重新進行一次王的選拔就好了。


─ ─但事實上,大部分的騎士都料錯了。


那名才剛成年的年輕騎士,是一個毫無缺點的王。團結了彼此征伐的領主,迅速地擊退來犯的異族。


少女衝鋒於危險的戰場,根除國政上的弊端,平息了人民的不安,也威嚴地統治著愈見廣大的領土。


她的目標是成為一個理想的王,而騎士們支持的條件也是一個理想的王者。聖劍是守護王的象徵,但守護國家的卻是王本身的能力─ ─於此,騎士們只能打心底遵從著王的領導,壓抑下心中對那張俊秀面容的不滿與質疑了。


……傳說她在戰場上永不敗北。


青藍色披風為龍之化身的羽翼,銀色鎧甲如同接受神的加持,出現在血腥殘忍的戰場上時依舊光潔,閃耀著神聖的光輝。


人民歌詠著新王的睿智,騎士們也漸漸地以侍奉她為榮。不列顛這個國家,在王的統治下正不斷地邁向勝利的光明;遠征島上的漫漫長夜,也將要被王的光輝給掩蓋過去。


總是穿著青藍色的披風馳騁戰場最前線,少女手中的聖劍從來沒有一次掉落過,從來沒有一次見她染上自己的鮮血。


即使後方排列著屬於她的騎士同伴們,但卻依舊是一個人奮戰著,像是要擺脫名為“人民”的大地束縛而飛躍於空似地,不列顛的王者因此,被敵人敬畏地稱為『蒼之騎士王』。


少女名叫阿爾托莉亞,以『亞瑟王』的身分留名於歷史。


而明天,將是這位少女國王與遠方國家,以成婚名義來締結下永恆邦交的日子。


「阿爾托莉亞,我正直的王啊,您可知道婚姻關係是一種怎樣的聯繫?」


銀髮的老者悠閒地佇立在王的書房裡,他的神情一如往常地祥和,被皺紋所壓抑、幾乎睜不開的眼睛,總是充滿著令人尊敬的智慧。


「我當然知道。」


坐在書桌前處理公文的王並未抬起頭來,她的眼睛迅速地審視著一份又一份、來自各個領主的例行報告。


平時的沉重鎧甲已經被卸下,僅穿著寬鬆青衣與便利的藍色長袍─ ─被稱做王與阿爾托莉亞的金髮少女,看起來纖細卻聖潔地不可思議。


「哎呀哎呀,是哪位善良的騎士先生教導了我們王這樣有用的知識?」


「梅林─ ─」捲軸被洩氣地丟在桌上了,那雙澄澈地彷彿受湖中精靈所祝福的瞳眸,映照出老者調侃的微笑面容。「如果你是來用魔術把這些只會抱怨的領主給變得聰明些,我允許你留下。」


雖然有著一道清脆悅耳的嗓音,卻總是夾帶著冰冷與無情的音節─ ─真可惜,這樣的聲音來歌唱些什麼,應該也能吸引妖精的欣賞吧?老者若有所思地順著長及胸前的銀白鬍鬚。


「喔,我當然不是來做這種事的。」


「既然如此,那就離開─ ─不要打擾我做“這種事”的時間。」


梅林保持著臉上的微笑,毫不在意地回應:「您還未回答我的問題呢,偉大的騎士王,婚姻關係是一種怎樣的聯繫?」


阿爾托莉亞深吸了一口氣,知道每次來自這位老者的疑問如果不好好地回答,不是得到一陣敲頭就是一長串的訓話─ ─而不管是哪一種,她現在都沒有時間來應付。


「夫與妻,男與女,兩人共同遵守著永不背離的誓言。生老病死,今昔將來,超脫在時間與命運之外,彼此影響,互相聯繫。」


唉。梅林很過分的、毫不客氣地輕嘆了一聲。


「我的王,將騎士道的精神貫徹在生活上固然很好,但是您的妻子可不會希望身為丈夫的您,用騎士們這種古板無趣的觀念來經營婚姻啊。」


「古板無趣還真是對不起你了。」平淡沉穩的口吻,金髮的王再一次低下頭專注在手邊的公文上。


「不是對不起我,而是對不起那位來自威爾斯(Welsh)的美麗女性。」梅林看著佈置在王身後的牆壁上、那張被兩把交叉的長劍給保護著的獸皮地圖。


「傳說中孕育璀璨寶石的國度,擁有製造神秘武器的知識之鄉,就連魔術或許都能以武力攻破的威爾斯,是不列顛的最強敵人,但同時也能是最好的邦國……這些,就是您答應這場婚姻的主要目的,不是嗎?」


因為談論到關於國家的事情,阿爾托莉亞完全地放下手邊的工作,用著一張嚴肅認真的表情正視著梅林。「除此之外,在成為邦交國之後,不列顛將會得到威爾斯的協助,一同攻打下東方擾亂我們已久的阿特克蠻族。」


梅林的笑容似乎充滿了感慨與嘆息。「是的,我們偉大的騎士王,將要協統異族攻打異族。」


即使察覺到那位魔術師話中隱含的深意,阿爾托莉亞眼底的堅定卻沒有一絲動搖。「以一人之力無法勝利的戰爭,當然必須尋求援助,不管發生什麼事情,把己方的傷害減低至最少就是王的責任。」


「我並非不贊同您的做法。」梅林平靜地說:「只是在減低己方傷害的同時,請不要忘記那位來自威爾斯的女性,不列顛未來的王后,也是王應該守護的人之一。」


「梅林─ ─」年輕的新王站了起來,青藍色的衣擺拖曳在酒紅的地毯上。「你究竟想說什麼?」


相較於阿爾托莉亞浮動的情緒,銀髮長鬚的魔術師依然揚著一抹淺笑。「不管表現的再如何像個男子,您的身體終究是個少女,明天之後的每個夜晚,您要如何面對勢必得看到自己身體的妻子呢?」


出乎意料之外的,一向不喜談論男女私事的阿爾托莉亞,此時,從不在人前揚起的唇邊浮現了淡淡的微笑。


「所以我才需要你待在我的身邊,梅林。身為人類和印丘巴斯(Incubus─男性的夢魔)混血兒的你,別說要偽裝我的性別,就連準備一名根本不可能生下來的小孩,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。」


她的眼神冰冷而不帶情感,彷彿口中所說的並非是跟自己有關的未來,僅是例行上該處理妥當的公事。


梅林雖然平撫了臉上的微笑,但總覺得有什麼悲傷的意味,依然停留在那雙難以探查的眼睛裡。「啊,的確是如此。那麼王是需要我為您準備魔術,好度過每晚的私密時刻,然後順利地讓新王后孕育出不列顛的下任王者嗎?」


「不需要孩子。」


阿爾托莉亞,用著幾乎令聞者發寒的語氣,果斷地回絕了魔術師的提議。


「持有Excalibur的我已經不老不死地度過了八年,只要我還握著這把劍的一天,就不需要任何代替我統治國家的子嗣─ ─」


─ ─不要再有人跟我一樣為了當王而捨棄自身了─ ─


「─ ─對我來說,孩子是沒有必要的。你只要準備讓王后能安穩度過新婚之夜的魔術就好了,其他無須插手。」金髮的年輕國王沉聲說道:「這是命令,梅林。」


梅林恭敬地低下頭,右手放在左胸的心臟位置。「是的,我偉大的王。」


「好了,沒事的話請離開吧。」阿爾托莉亞又坐了下來,雖然隨手抓了一份捲軸擺在桌上,但她已經沒有處理公文的心神了。


「王啊,我必須提醒您,擁有魔力的是劍鞘本身,而非那把無堅不催的聖劍。當您遺失了劍鞘之時,您也不再是不老不死之身。」梅林微微抬起頭,注視著那雙碧綠的眼睛。「也就是說,到那時,您也將迎接死亡女神的到來。」


「那麼,不列顛會以自己的方式選任出適合的國王。」


「以何種方式?石中劍已經斷裂了。」


阿爾托莉亞握緊了放在椅背上的雙手,即使那張俊秀的年輕臉龐依然平靜如昔,下巴卻很明顯地變得僵硬起來。「……關於孩子的事,我日後會再考慮。」


梅林雖然什麼都沒說、只是表示了解地點了下頭,但那抹正中下懷的得意微笑卻令人看的不由得怒火中燒。


阿爾托莉亞咬牙切齒地閉起眼睛,命令自己冷靜下來。


如果必須將某個無辜的人拱上王位,讓那個人經歷這些她正在經歷的事情,那麼身為阿爾托莉亞這名少女的罪孽,想必會變得更加沉重。


天堂之門已經被她所親手破壞了,將來能收留她的地獄入口才是真正的寬容。像這樣的結局,她早在拔出石中劍時就已經看到,所以不論為王之路怎樣艱難,她都不會感到後悔。


但是其他人呢?在人生的最後被悔恨所包圍,一定會覺得非常悲傷吧。


「……如果能夠親手準備王與新王后的孩子,可是我最大的榮幸了。」恢復到先前悠閒輕鬆的態度,梅林興致勃勃地說著:「傳言中威爾斯的格琳薇亞,有著一頭彷彿夜晚般的黑色長髮,以及一雙阿瓦隆之海的青藍眼瞳,再加上王如金色沙子的髮與湖泊般的眼睛……如此的孩子,該是一名怎樣英俊美麗的王啊。」


阿爾托莉亞露出了苦笑。梅林有時候,就會像現在這樣,用著幾乎孩子氣的雀躍口吻,跟她講述新奇的發現和神秘的知識。


在養育她的老騎士死亡之後,也是多虧了梅林的出現,她才能順利地隱藏真實身分,以一名年輕的少年新王來統治著當時分崩離析的領土。


當年聽說在床上含笑而逝的老國王,最後究竟是抱持怎樣的心情,安靜地聽著梅林告訴他:『拔出劍的是一名金髮綠眼的少年』呢?


希望他是不抱遺憾與後悔地離開人世。


阿爾托莉亞有時會為她從未見過面的父親祈禱著,願那位老人的靈魂能在神的懷抱中安詳。因為,一個人看著逐漸崩潰的國家和內亂不停的領主們,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時,一定非常的自責吧?


明明是一個國王,但除了被稱呼為王之外沒有任何人真正把他當作王─ ─這種感覺,絕對比騎士違背了盟約還要更加感到羞辱。


不列顛的過去她已經無法改變,所以她才會向未來發誓,將要讓不列顛的天空不會再被戰火煙硝所覆蓋,人民的哭喊與痛苦也不會再響徹在每個寧靜的夜晚裡。


就用這雙手,握緊這把劍,帶領國家走向和平的理想之鄉。


為了這個誓言,阿爾托莉亞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,拋棄身為人的資格,以及……一名少女的幸福。


─ ─不要緊,因為她所看到的預言景象,有著許多人的笑容。


所以這條道路不會有錯。與其為了拯救一千個人卻失去五百個人,還不如先犧牲一百個人,來拯救其他的九百人,不是嗎?


因為她不是神,沒辦法拯救全部的人。但她是個王,有責任拯救自己的人民。


梅林不知何時離開了書房,只留下情緒已經難以平靜的阿爾托莉亞,繼續分神地盯著桌上的公文。


─ ─威爾斯的那名女性,在明天將會成為不列顛的王后。


她不禁發出感慨的輕笑聲。


『我、我把父親剛剛送給我的寶石給你,所、所以請不要再悲傷了─ ─』


那個小小的女孩子,張著一雙快要流出眼淚的青藍色眼睛,肥肥的小手朝她大大地攤開,露出了一塊類似一節小拇指大的紅色寶石。


八年前為了與某一國家的戰爭,取道威爾斯前去北方是最快的捷徑,為此阿爾托莉亞以不列顛之王的身分前去拜訪了威爾斯的國王。


那個在春天時,有著許多她不知道名字的花朵盛開的庭園,現在也許還保留著同樣的乾淨與華美吧。


但是八年前的那個小女孩,在今日卻絕對已經成長為一名成熟美麗的女性了。


裝盛在杯裡,今晚因為忙碌公文而尚未品嚐過的葡萄酒,映照出自己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。


從好幾年前第一次握住Excalibur後,便永遠都保持著這張少女的面容。被騎士們稱作“俊秀”的王,擁有著嬌小纖細卻強悍勇猛的不死之身─ ─


阿爾托莉亞沉默地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。


─ ─好一個怪物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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