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騎士所統治的國家,崇拜神秘的魔術和預言,並且孕育出火龍與妖精等各式幻想種的生物──這個在短時間內結束內亂和征伐的不列顛,正迎來無人可阻的榮光未來。
受有聖劍保護的王,身上的銀色鎧甲如太陽般發出乾淨聖潔的光芒,燦爛金沙似的髮,便是這名騎士受領自神的天生王冠。
王的劍揮動著歷史,可愛秀氣的臉龐卻被遺忘在時間之外,無論經歷多少年、渡過多少征戰,名叫阿爾托莉亞的少女,始終只能維持著那張眾人眼中俊秀的少年面容。
總有一天會被發現吧。心中其實一直這麼想。
被發現自己只是個怪物的事實。
「──我的兄弟,被光榮加持的圓桌騎士們,你們有權慶祝勝利,你們也應當統治這個夜晚,以及,這個不列顛。」
阿爾托莉亞站在王座之前,向底下所有騎士們舉杯。她的聲音宏亮而清澈,冰涼冷水似地流進了所有人的腦中,述說著他們的榮耀與驕傲。
騎士們的饗宴是戰爭勝利後不可避免的安排。秉持著“奢侈是大敵”的阿爾托莉亞,也不得不為了士氣而短暫地參加這類的宴會。
一名有著相似金髮的騎士,突然站到了房間的中心,他並沒有如下從般跪在王的面前,僅是握緊了腰間的長劍,領首說道:「陛下,南方城傳來的消息──卡森威斯的聖杯,是贗品。」
幾乎所有的騎士都鬆了口氣,連同阿爾托莉亞本身。她看著那名金髮騎士,平靜地說:「默德雷得,將那個“聖杯”拿來當作今晚裝盛葡萄酒的器具吧。」
被稱作默德雷得(Modred)的青年,隨即露出了嘲弄的笑容。「那麼,今晚的我們,將有機會暢飲神的血肉,以及獲得實現所有願望之力了。」
「恥笑他人的努力與騎士精神相違背,默德雷得。」阿爾托莉亞命令似地揮了下手,不茍同的神色清晰地寫在臉上。
──姊姊的這個兒子怎麼老是長不大。
「卡森威斯向我挑戰,然後失敗了,以一個騎士而言足以讓我對他獻上敬意。只是,以一個領主來說,人民有資格對其詛咒辱罵吧──但不論如何,都不是你能嘲笑的對象,默德雷得。」
「…是,我太過失禮了,請原諒。」被訓話後的青年,像個小孩一樣低下頭,吶吶地道歉著。
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阿爾托莉亞有些煩惱地坐了下來。身為騎士,默德雷得在地位上僅次於她,雖不是圓桌騎士的一員,但王的養子身分已足夠使圓桌騎士對他敬禮。
然而,不論地位再高,都改變不了默德雷得是個平庸的人,這個事實。
如果想著在阿爾托莉亞之後能繼承王位的話,那就實在太天真了。金髮的王沉默地喝著酒,沒有加入底下一群熱鬧的騎士宴會裡。
南方城的領主,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傳說中的聖杯,並以此宣告能與拔出石中劍的亞瑟王相抗衡、成為不列顛真正的命定之王為由,在自己的領土裡率先引起了戰爭。
帶領軍隊前去平亂的阿爾托莉亞,看到的便是自己的人民互相殘殺的景象。哀嚎與悲鳴響徹在城內,鮮血和屍骨悲哀地遍佈大地,一如幾年前島上的黑暗時期。
所以,她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卡森威斯的作為。
如果聖杯之力能實現所有願望,她就只好先將傳說的聖器得到手;如果犧牲叛亂的軍民可以讓更多人民幸福,她就會二話不說地砍斷過去夥伴的頭顱。
如果只有王才能保護這個國家,她便誓言終生為此而舉劍。
即使是個怪物,也有帶領人民邁向理想鄉的可能──這是一名少女的心願,也是身為王必須盡到的責任。
只是…
阿爾托莉亞的思緒,被騎士們突然的哄吵聲給打斷。視線從酒杯中移開,她看到了足以媲美森林精靈出現於世的美麗光景。
穿著一身青藍色禮服的王后,正從門前緩慢而優雅地走來。緞黑秀髮波浪似地在背後自由鬆開,柔軟的微捲髮梢,令手指都會由於想要觸摸而隱隱發痛。
與王顏色相似的服裝,表達出王后為了今夜而特別挑選的心意。一雙藍綠色的眼睛也被同色系的禮服襯托地更加閃爍,宛若星辰。
阿爾托莉亞壓抑下內心的驚訝,迅速地從王座上起身,走到了王后的面前。她極為有禮地彎腰低頭,並且托起王后纖細嬌嫩的右手。
「妳的高貴為不列顛帶來光榮,王后。」親吻了白皙手背,阿爾托莉亞的唇瓣依然輕柔地貼著那屬於少女的肌膚。「今夜的勝利是屬於妳的…就各種意義而言。」
「謝謝,也歡迎您的歸來,陛下。」
王后的聲音溫柔而清脆,臉上的笑意帶著一絲稚氣的甜美羞澀。
而事實上,她知道王的誇獎來自於情境的不得已──滿是騎士的宴會中,王不可能對自己視若無睹。撐開這樣還算誠懇的微笑,已經是她能付出的最大努力了。
另一方面,王的表現也得體地讓王后無法挑剔。
她將手環入了耐心地等待自己的手臂裡,然後,金髮俊秀的王帶領著她來到了高階上的后座。
在騎士們的眼中,王與王后有默契地不可思議,而且,夫妻間一定感情融洽。
等到王后坐在另外安排好的后位上,阿爾托莉亞才沉重地坐回了王座。她的表情在騎士們又陷入自己的歡鬧中時,恢復了所有人印象中冷漠疏離的模樣。
這只是一場戲,王城中彆扭的滑稽故事。
「…我所說的歡迎回來,是誠心誠意的,陛下。」坐在身旁的王后,用著輕柔而略帶苦澀的聲音,細微地吐出了她的心情。「我很高興您平安無事。」
「平安無事對我來說,比死亡更簡單上手。」阿爾托莉亞在回答時,並沒有望向格琳薇亞,只是看著前方歡心鼓舞的騎士們。
但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,卻讓人不得不懷疑,浮現在王那雙綠瞳中的景象,又會是什麼樣的畫面?
在那些片斷裡,一定沒有這位來自異國的女性所能立足的角落吧。
王后沉默了,探測到她的丈夫並不想繼續話題的暗示。同時也察覺了,王那彷彿不想繼續婚姻的意向。
阿爾托莉亞對此毫無所覺──也或者,這正中了她的意圖。「我聽梅林說了,妳有著魔術師的資質。」
她總算轉過頭望著王后,看到了對方迷惘而哀傷的表情。但阿爾托利亞什麼安慰也沒給予,就連修長堅定的金色眉毛都沒有一絲歉疚地縐起過。
王只是口吻冷然地說:「如果妳想跟隨梅林學習魔術的知識,最好先有被當作比異族人更特異的存在,這個心理準備。」
「我所知道,統治不列顛的是三種事物──劍、魔術與騎士之王。」王后維持著平靜的態度,堅強的性格輝映著美麗的容貌。「如果習得魔術,所得到的理應是尊敬。」
「梅林的一生被人崇拜,也被人恐懼。他是個優秀的魔術師,能夠達成人類辦不到的成就──他跟我們所有人是不一樣的。」
阿爾托莉亞平淡的說話語氣中,逐漸地加入更多警告,還有,威嚇。
「妳已經知道身為“不同的人”在這個王城中會遭遇的情況,妳也該能猜測出,被人發現王后會使用魔術時所可能引發的恐慌吧?像這種事情,對一個在威爾斯貴族裡卻有著一頭夜色長髮的公主而言,即使不用我說也該明白。」
王后握緊了放在大腿上的雙手,卻難以平撫下心中的怒氣。「威爾斯的人民與親族對我十分珍愛,請陛下不要擅自揣測他人的良善與寬厚。」
「所以,妳在威爾斯過的很好,格琳薇亞?」
王第一次,用著那道清澈乾淨的嗓音,叫出了她的名字。「我──」
年輕的王后因為這個現象,腦中一片空白。
「威爾斯確實是個好國家。」阿爾托莉亞選擇忽略王后的異狀,繼續說道:「與其他異境之民的交流,促成了文化和知識的開明,在威爾斯,所有的不同都會有著相同的結果吧…」
王放下酒杯,眼神轉為透徹冷峻。
「妳剛才所說統治不列顛的三種事物有一個是錯誤的──劍、魔術,然後是,英雄傳說,這才是引導這個國家邁向安定的存在。不列顛的人民相信預言,並且期盼著英雄的出現,他們需要的不是統帥眾人的騎士之王,而是能引發不可能之事、背負著龍出生的亞瑟。所以,當英雄傳說崩滅後,王也不再是王。」
「…這種認知,太不公平了…」
相較於王后的詫異,阿爾托莉亞只是平靜地說著:「這就是不列顛的生活方式。當妳有機會成為梅林的學生時,妳就更失去能信賴的人;當妳還是王后的身分時,妳就只能相信自己。一切抉擇都有其後果,一如所有的魔術。」
「──連同王也是不可信賴嗎?」
王后顫抖的聲音中有著清晰的盼望,那令阿爾托莉亞無法再注視那雙盈滿淚水的青藍之瞳。
「在這個王城中妳最不能相信的,便是王。」
隨著阿爾托莉亞的回答結束,王后也站了起來。她向王慎重地行了個禮,一舉一動都優雅高潔地散發出耀眼的光輝。
「願不列顛之勝利永遠歸屬於王…」嬌嫩年輕的嗓音,被主人壓抑地十分低啞。「請容許我告退,陛下。」
「願不列顛之光榮永遠來自於王后…」阿爾托莉亞也站起身,低頭吻了王后的手背。「祝妳有個安靜的夜晚,威爾斯的寶石‧格琳薇亞。」
※※※
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哭出來。
踏出宴會的所在,離開那雙冰冷刺人的綠色視線包圍下,格琳薇亞的臉龐已經被洶湧淚水給覆蓋地熾熱且狼狽。
對一個妻子來說,沒有什麼行為比被丈夫如此言明還要更加屈辱了。好不容易在淚眼迷濛下走回了房間,馬上就看到藍斯洛特一如往常地站在門外守候的身影。
格琳薇亞幾乎哭的發不出聲。
藍斯洛特的懷抱既溫暖又使人心安,大手溫柔地撫著她的背,就像小時候因跌倒受傷而嚎啕大哭時,被父親抱在懷中疼惜安慰的感覺。
格琳薇亞在那名騎士的關心詢問下,一句話也沒回答,只是用力地抱緊他,讓冰涼盔甲暫時冷卻臉上的溫度。今夜,她總算看清楚了,在惡夢中綁走箝制自己的壞人是何種面容。
那是有著一頭美麗金髮,綠眼裡卻失去了靈魂、冷酷無情的少年國王。
- Mar 19 Sun 2006 17:3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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