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僕夏拉在不久前又跑來房間探望一次,叮嚀著要早點睡覺之類的話。
格琳薇亞也都乖巧地點點頭,但實際上,深陷在卷軸神秘的傳奇故事中,她可是什麼話也沒聽進去。
這份用威爾斯古文字所書寫的文獻資料,傳達出了在這個海島之外,各世界中不可思議的神奇幻想與傳說。
那是由魔術、預言、知識與文化所編織成的故事。
其中最令格琳薇亞感興趣的,就是號稱擁有“實現所有願望之力”的聖杯由來。據她所知,亞瑟王多年來派遣許多圓桌騎士到世界各地尋找聖杯,就是為了得到這個力量。
然而,所謂的聖杯,其實只不過是遠方某個大陸國中的其中一支家族,運用鍊金術、魔術、與遠勝過威爾斯知識的技術,所鑄成的一個物品。
物品本身是毫無力量的,當然也不可能為世人達到任何神蹟。
──能實現願望的關鍵在於英靈。
而這裡就是最讓格琳薇亞困惑的地方。英靈是什麼?在哪個地方又是從何而來?這些疑問格琳薇亞都無法從卷軸上研究出端倪,能確定的是,唯有英靈才能追求聖杯,也只有英靈,才有資格用雙手觸碰聖杯、引發奇蹟之力。
所以亞瑟王多年來的心願,絕對無法實現。
格琳薇亞抄寫的手停了下來。聖杯的真相,她正質疑著是否有紀錄下來的必要。
梅林是王的親信,自然也是尋找聖杯的使者之一。如果是那位白袍老者,在知道這些事實後,總有一天會找出英靈的秘密與挖掘出聖杯的存在吧。
然後,當亞瑟王得到聖杯時,將會用這個力量實現什麼樣的願望呢?
…喉嚨有些乾燥。
格琳薇亞闔上轉錄翻譯的卷軸,打算過個幾天再繼續。現在最重要的是,決定好是否要告訴梅林這段故事。
有某種聲音告訴她,亞瑟王得到聖杯後將會做出可怕的事情。
這只是一種奇怪的預感,卻令格琳薇亞變得警戒許多。她相信神聖的力量一定存在,如同來到不列顛後所遇到的神秘與魔術師,如今也已經見怪不怪地感到理所當然。
聖杯或許真存在著實現願望之力,但一如所有魔術,引發奇蹟必須付出相同的代價。那些代價,通常都龐大地令世間負荷不了。
──坐在王位上的銀色騎士,被所有不列顛的人民忠誠追隨著,難道還不夠嗎?
那個人…為什麼還要追求聖杯呢?
格琳薇亞的疑問,意外地帶給自己失望的感覺。
「晚上好,王后陛下。」
「晚上好,藍斯洛特。」格琳薇亞有些心浮氣躁,只好出來房外透透氣。藍斯洛特與其他幾名衛兵,各自守在走廊與看不到的角落。「辛苦你們了。」
「保護王后陛下是我們的責任與榮幸。」藍斯洛特的臉上有著一道新月型的傷痕,那是四天前的夜晚,從刺客的十字弓下成功守護王后的證據。「可以大膽地問您,這麼晚還未就寢,是為了什麼原因嗎?」
「只是想出來吹點風,不用擔心。」格琳薇亞親切地笑著回答。
王城中混入了暗殺者,這幾夜的騎士與衛兵們也就遍佈著城堡內所有地方,如臨大敵地讓格琳薇亞覺得,即使類似事件不再發生,也會繼續猖狂地恐懼著人的心靈。
四天前的那個晚上,格琳薇亞總算是,見了這個月的王,第一次面。上個月,那名金髮年輕的騎士王,為了某件秘密的任務而出訪了東方城的領主。
回來後,王便極詭異地增加了王城許多衛兵數目。也因為如此,才能預先防備下四天前朝王后而來的暗殺。
王趕到的時候,她正被藍斯洛特保護在強而有力的懷抱中──但那卻令格琳薇亞感到不舒服。雖然害怕著暗殺者,可是既然王已經趕來,那就沒關係了。
格琳薇亞是真的覺得,比起高大強壯的藍斯洛特,待在冷靜沉穩的王身邊更安全。
“已經沒事了,王后。”那時,年輕的王站在面前,朝她低聲地這麼說。並且出乎意外地,將她從藍斯洛特懷中帶開來。
天曉得,格琳薇亞在那之前,便不斷地在嘗試離開藍斯洛特那彷彿會使人窒息的懷抱。王當時以一派輕鬆十足的態度,用著堅定卻有別於某名棕髮騎士那般令她難受的適當力道,賜給了格琳薇亞渴求的自由。
“你做的很好。現在跟騎士們去逮捕暗殺者吧,藍斯洛特。”
“…是,陛下。”
藍斯洛特離開前,依依不捨般地,回頭看了格琳薇亞一眼。有感於他的盡力保護,黑髮的王后也誠心地說:“請多小心,藍斯洛特。還有,謝謝你。”
騎士大人似乎很滿足地加入搜尋行列裡。
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,或許就是王並沒有如藍斯洛特那樣,將她憐惜地抱入懷裡──類似這種令人期待的事情吧。
格琳薇亞不自覺地臉紅起來。
藍斯洛特低沉的笑聲喚回了注意力,別過頭看他,格琳薇亞露出詢問的表情。
「王后陛下,您的臉上有墨水。」藍斯洛特雖然極力想保持有禮的風度,但上揚的嘴角還是洩漏了秘密。
「啊…不好意思。」格琳薇亞尷尬地笑了一會兒,用袖子擦著臉頰。
「您在讀書嗎,這麼晚了…」
「嗯,因為有些睡不著。」格琳薇亞繼續用力地擦著臉。「夏拉今晚也來敲門好幾次,我都沒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什麼。」
「一定是請王后陛下早點休息吧。」
「又不是小孩子了,這種事情不需要被念這麼多次吧?害我寫錯了好多字,臉上也一定因此而沾到了──擦掉了嗎?」
藍斯洛特微笑著,伸手用大拇指劃過格琳薇亞的臉頰。「…現在,才擦掉。」
格琳薇亞楞了一下。「謝、謝謝你,藍斯洛特…」
騎士粗糙的手她不是沒有觸摸過,藍斯洛特此時的動作卻令格琳薇亞感到有些奇怪──劃過臉部肌膚所引起的摩擦,令她的手臂和背部好像都竄起了什麼排斥的反應。
四天前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來了…
王后嘆了口氣,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。藍斯洛特也曾經握過自己的手,但那感覺與最近卻是那麼不同。過去的藍斯洛特帶給她輕鬆與喜悅,現在的藍斯洛特卻有種令她窒息的緊迫感。
或者該說是侵略感呢?
類似這種不太好的形容詞,在格琳薇亞腦中來回翻滾。她不喜歡自己對藍斯洛特湧起的警備意識,因為打從在王城開始生活的那一天,這名棕髮英俊的騎士就一直陪在自己身邊。
在那段與王刻意疏遠的時期,照顧著她、用幽默和體貼令自己微笑的藍斯洛特,是格琳薇亞在不列顛所認識的第一位朋友。
「藍斯洛特,你有喜歡的人嗎?」
王后那道輕柔的聲音,充滿少女的好奇與憧憬,藍斯洛特卻沒察覺到,夾雜在其中的暗示。
「我有許多喜歡的人。我的騎士兄弟與應該守護的人民,我的王后陛下,還有…」他眨了一下眼睛,似乎有一瞬間的質疑。「我所追隨的王。」
格琳薇亞微微一笑。「很標準的答案,不愧是圓桌中最偉大的騎士。」
「這是出自肺腑的答案,王后陛下。」藍斯洛特心情愉悅地說:「當然,我不會懷疑這個答案通用在大部分的族群裡。」
「不列顛的騎士王,真的有著許多人的追隨呢…」格琳薇亞仰望夜空的星辰,感激地注意到今晚群星閃爍。「我希望他能更開心一點。」
「您是說…誰?」
「王。」黑髮的少女柔聲回答:「我的丈夫。」
藍斯洛特低下頭,在誠敬的外表下,隱藏著僵硬繃緊的臉部線條。「王的快樂來自於人民的快樂,王的悲傷也該是因為人民而悲傷。為了國家而存在的王,終其一生只能以王的身分過活──即使王會因高興而微笑,那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高興。」
「──藍斯洛特,你追隨王多久時間了?」
「從王位上坐著不列顛的騎士王開始,至今已經十年。」藍斯洛特揚著苦笑。「我也是個快三十歲的老頭子了,但王卻依舊是那時不變的容貌。」
「所以你口中的“終其一生以王身分過活”,對我們這位永恆的少年王而言,想必是一句相當諷刺的話吧。」格琳薇亞看著他恍然大悟的表情,語氣平和地說:「王將永遠不會快樂,因為不老不死的生命已經剝奪了他的喜怒哀樂。」
「…我從未想過這種事情。」藍斯洛特吶吶地回答,有些慚愧。
「嗯。」格琳薇亞稚齡的面容,因哀傷表情而顯得異常成熟。「我想,王一定比我們所有人,都還要更早就發現這個事實了。」
──成為王之後,將不能再當人。
很久以前,那名格琳薇亞未曾謀面的金髮少年,便是以此為覺悟,拔出了命定王者的黃金石中劍。
「停留的時間,停留的命運…」
王后的緞黑秀髮被風吹起時,似乎都融入了黑夜中,只有那雙青藍色的眼睛,注視著不列顛的夜空。
「對王來說,停留的還有這樣的夜晚吧。」
命運降臨,與夜同留。
※※※
「陛下。」
梅林的聲音突然響起,使原本睡得很熟的阿爾托莉亞,彷彿清醒許久般地迅速睜開眼睛。她並沒有從床上起身,也絲毫未移動過四肢。「抓到暗殺者了嗎?」
「是,葛溫爵士已將其處決。」
「讓那個葛溫這麼激動,真是不簡單。」
清冷的嗓音,一如寺廟中祈禱的僧侶般莊嚴,卻又有股抹不掉的肅殺之氣,令人聞而生懼。
「負責王城警衛的葛溫爵士說了,對暗殺者混入城堡內以至於驚擾到王后陛下的失誤,希望能給予處罰。」
「告訴他,梅林──」阿爾托莉亞回答:「負起不了責任就離開,接下來在圓桌缺席的不會只有他。」
「陛下,葛溫爵士是僅次於藍斯洛特的優秀騎士,只是為了一次的錯誤就剝奪他的職位,未免太過嚴苛。」
「不列顛不需要辦不到應為之事的騎士,王城內更不需要無法負責的人,既然犯錯了就該得到同等代價的處罰──梅林,你是不是老了?」
阿爾托莉亞冷淡而嘲諷的語氣,在黑暗房間內飄蕩著,令人覺得弔詭陰寒。
梅林嘆了口氣。
「不需要孩子、不需要騎士、不需要其他人──我偉大的少年王,您正走在一條極為危險的治國之路上啊。將需要您的人趕走,與您不需要他們,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情。」
蒼老的聲音,逐漸消失在深夜裡。
「不要讓命運左右王者的未來。」
阿爾托莉亞不明白梅林這句話的真意。他預言過這樣的將來,她也看到了這樣的景象,拔出石中劍後少女不再是少女,能走的路只剩下以王為結局的目標,這是他們兩人打一開始都知道的事情。
左右阿爾托莉亞這名少女的,一直以來都是宿命。她所能做的也只是遵循著命運安排,成為一個能拯救動盪國家、眾人心中理想的王者。
在那天到來以前,她必須不斷地戰鬥。打敗敵人、打敗蠻族、打敗反叛者──摧毀自身裡人的部分,成為一個人民想要的王。
她不需要感情,一如人民不需要容易迷惘的騎士王。
那天晚上,阿爾托莉亞只是睜著一雙透徹堅毅的綠眸,渡過了思慮參雜的寂靜。
- Mar 19 Sun 2006 17:4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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