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都知道,梅林每個月會在王城中消失一天。
雖說是消失,但其實也只是到城外逛逛而已。每當那名銀鬚的魔術師回城後,通常都會帶著一些他口中“有趣”的神奇東西。
比較浪漫的傳聞也有。例如有些人說,梅林其實是因為愛上了賜與亞瑟王聖劍的湖中精靈,才會在這天約定好與對方相見。
但不論真相為何,梅林的神秘性就如同不列顛的王,令眾人崇拜尊敬,與,拉開距離而防備著。
每當注意到這些特殊現象,格琳薇亞就會想起王所說過的話。然後都會發現,那名金髮的冷漠國王從未對她說謊。
「梅林,真希望能跟你一起出城…」與白袍老者走在城堡通往外面的路上,格琳薇亞的口吻十分羨慕,語調柔和地一如孩童。「我也想看看王城之外的不列顛。」
「如果王答應的話,我會很榮幸帶王后陛下出門一趟。」梅林笑著回答:「事實上,今天見到王后陛下身體恢復的如此迅速,本來也想向您提出約會的大膽要求呢…可惜的是,王城來了一名貴客。」
下意識地握緊手中完整溫暖的紅寶石,格琳薇亞的側臉線條因緊張而變得僵硬許多。梅林口中的“貴客”,便是騎士王的姊姊‧摩根(Morgan le Fay)。這名與王只有一半血緣的女性,據說也是個擁有奇特能力的魔術師。
然而,令格琳薇亞如此擔憂的根源,並非是素未謀面的摩根,而是將要與王一同用餐的安排。
那場宴會──她頭一次因為某個人而不甘心地哭泣──之後,格琳薇亞便一直迴避著身為丈夫的國王。有沒有見面都毫無所謂,她的日子依然是在學習中一點一滴的過去。
王從一開始就沒有幫助過她,現在,她也已經不需要王的幫助了。
雖然沒想過可以幸運地永遠迴避,但這麼快又要跟王共處一室,使格琳薇亞不禁因憂愁而輕聲地嘆了口氣。
「不用擔心,王后陛下,城堡中的小精靈也許會來幫忙呢。」
「…就別再取笑我了,梅林。」她露出尷尬的苦笑,稍稍鬆開了左手掌心中的寶石。
今天,格琳薇亞起的很早,不是因為睡不安穩,而是由於有著充分的休息,讓一夜的睡眠如同休憩了一生。
梅林告訴她,接受魔術迴路開啟的手術,至少也要過個幾天才會逐漸康復,一夜之間就完全恢復身體機能的人,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二個人。
第一人自然是受有聖劍保護的王──不過,即使王正處於痛楚中,也一定不會讓人發現吧──梅林這麼說。
除了這些奇特的現象以外,最令格琳薇亞驚喜交加的,便是手中正握著的這顆熟悉寶石。與自己碎裂開來的紅寶石,有著一模一樣的色澤與溫暖。
格琳薇亞在很小的時候,從父親手中接過原本那份寶物時,父親說過了,這是威爾斯結合神秘力量與特有技術而鑄成的實驗品──世上只有兩顆,於是當作紀念,一顆給格琳薇亞,另外則給她的兄長。
當小小的格琳薇亞一接過禮物高興地跑去花園後,她就不小心把寶石給遺失了。
遺失在,那名哀傷地流著淚水的少年騎士身上
兄長見格琳薇亞總是只能羨慕地看著他的寶石,便嘆了口氣,安慰般地把寶石讓給她。格琳薇亞想到這裡,露出了懷念的微笑。
崩碎的寶石,有著她各式各樣的回憶與感激。於是當早上醒來,看到了相同而完整的寶物時,格琳薇亞馬上就興奮地去找梅林,並且像個傻孩子一樣開心地宣佈:王城中有著會修復寶石的精靈。
──既然精靈能鑄成王的聖劍,那麼應該也可以修復寶石嘛。
格琳薇亞在梅林的笑聲中,只能紅著臉,小聲地如此堅持。
梅林好不容易壓抑笑意後,才告訴她這是與先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份寶物。凡具有魔力的人,身上長久攜帶之物也必會充滿主人的力量,格琳薇亞原先的寶石便蘊含了屬於她的魔力。
換言之,那顆有著格琳薇亞“空”屬性的魔石,與現在手中這顆“風”屬性的寶石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東西,當然,也隸屬於不同的主人。
知道答案的格琳薇亞,被一半失望一半驚訝的思緒所環繞,而沒有告訴梅林世上只有兩顆這樣的寶石。否則的話,梅林就會確定地跟她說,這個王城中的另一名持有者本來是誰了吧?
王城裡生活的時光,在很久之後以另外不同的身分再次回顧時,格琳薇亞都會深深地發現,原來一句話、一個動作、一些不同的方向,都有可能成為改變未來悲劇的轉戾點。
很久之後才會知道,他們每一個人其實都被賜與過逆轉命運的機會,只是沒有抓緊,只是眼睜睜地看它消失。
與梅林道別後,格琳薇亞回到城堡裡的廣場,在那裡,正與騎士們一起訓練的藍斯洛特,朝她的方向誠敬地行了個禮。
…藍斯洛特會是過去那名少年騎士嗎?
格琳薇亞以一抹友善親切的笑容大方回應,卻不只是對藍斯洛特,而是對廣場上所有注意到王后出現的騎士們。
在發現手中的寶石可能是當初送給那名騎士的禮物後,格琳薇亞就會這麼猜測著,少年可能也是追隨亞瑟王的眾多騎士之一。如果神能聽到祈願,少年也許就正站立在眼前這些意氣風發的騎士裡。
騎士們在向她行完禮後又開始了既定的訓練,格琳薇亞一邊若有所思地眺望著,一邊握緊了掌心的寶石。
你過的好嗎?少女低喃的聲音柔和細緻,不列顛的清風吹起了緞黑秀麗的髮。
等格琳薇亞從思索回到現實環境,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一向順利打敗眾多騎士的藍斯洛特,正陷入了苦戰。
對手是一名身型纖細的少年,蒼藍色的衣服在一群鎧甲武士中特別顯眼。金沙般的髮,移動時如天幕流雲,優雅而深具魅力。
雖然比藍斯洛特都瘦小許多,揮動長劍的手臂卻有力而凜冽。藍斯洛特的劍每當跟少年互相敲擊時,便會引發一陣清脆震耳的聲響,如果在真正的戰場上,兩把劍就會摩擦出熾熱的火光吧。
漸漸地,所有騎士的訓練都停了下來,如同格琳薇亞,沒有人能將目光從那場戰鬥中移開。少年的速度比藍斯洛特快了許多,輕鬆閃躲與跳躍,一如超群的華麗舞者,這讓藍斯洛特原本不慢的動作看起來反倒顯得粗率而笨重。
原本像是勢均力敵的對戰,卻在金髮少年輕易地閃到藍斯洛特的背後時,宣告出實力的明顯差距。
對一名騎士來說,被人拿著劍抵住後頸,就如同無法奔跑的馬,是恥辱也是最深的挫敗。格琳薇亞驚訝於少年的實力,以及,少年選擇擊敗對手的冷酷方式。
藍斯洛特是圓桌裡最偉大的騎士,如今面對那名金髮的敵人,卻只能像是候補的訓練生般被玩弄於掌心裡。
──老天,那個人非得惹所有人都不甘心才行嗎?
發現到金髮少年的身分,使格琳薇亞受不了地搖搖頭。如果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亞瑟王,格琳薇亞會先挑選“能輕而易舉摧毀人之理智線”這個形容詞。
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,王也從廣場那頭走來到她的面前。知道逃不了的格琳薇亞,只能撐開堪稱微笑的弧度,模糊地低聲說:「早安,陛下。」
「早安,王后。」
沒有像過往一樣托起格琳薇亞的手、親吻她的手背,阿爾托莉亞只是有禮地微微領首,如普通騎士般以右腳點地,行了個簡單的點頭禮。
這個改變令格琳薇亞有些詫異。王那總是整齊地用青藍髮帶束起的金髮,因為剛才那場戰鬥,使幾根金色髮絲稍微凌亂地鬆開束縛。流著汗水的臉龐,一掃印象中那坐在王位上的嚴肅形象。
格琳薇亞似乎是,第一次這麼專注地看著她的丈夫──不是一國的王,也不是騎士們追隨的英雄──就只是,一名有著乾淨綠瞳、面容俊秀地令自己都覺得忌妒的年輕少年。
她忍不住站近了一步。
阿爾托莉亞卻馬上就跟著退後一步。「王后,我身上的汗臭味會令妳不舒服。」
格琳薇亞楞了一下。「對不起,我只是…」
話沒有說完,她便無措地低下了頭,不明白此時包圍心中的情感究竟是什麼。
兩人中間隔著三步之遙,卻在沉默的籠罩下拉開了更大的鴻溝。看著低頭的黑髮少女,像是下定決心般,阿爾托莉亞抿了嘴唇。
「妳的身體還好嗎?」
那道清澈的嗓音促使格琳薇亞抬起頭,雖然音調與過往沒有不同,卻少了那每每聽聞便會令自己感到寒冷的氣息。格琳薇亞剛想回答,就看到王的左手背有著一道被劍劃過的傷口。
明明連肌膚都整個深陷而裂開,卻沒有流出任何鮮血。這就是聖劍的力量嗎?
「…我的身體一切安好。」格琳薇亞輕聲回應:「謝謝您關心,陛下。」
阿爾托莉亞滿意地點了下頭。「那麼,我期待著今天的共同用繕。祝妳有美好的一天,王后。」
「──陛下!」
才剛要轉身離開,格琳薇亞難得的大聲叫喚便使她停住腳步。阿爾托莉亞詢問性地挑了下眉,耐心地等待著對方想說的話。
「您的手…」
阿爾托莉亞抬起左手,無所謂地看了一眼,彷彿是首度發現這道傷口。「不要緊,剛才一次跟十名騎士對戰才會受傷,沒有什麼大礙。」
「不是跟藍斯洛特爵士戰鬥所受的傷嗎?」
「即使有,傷勢也都在藍斯洛特身上。」阿爾托莉亞淡淡地問:「還是,王后覺得心疼了?」
格琳薇亞滿佈驚訝的臉,突然躍起了可愛的紅暈。「我──」
阿爾托莉亞不悅地皺起眉,咬緊的牙關嚐到某種苦澀酸楚的味道。就這麼關心藍斯洛特嗎?她握緊手中的劍,將疑問給壓回喉嚨裡。
只是,沒有什麼句子能形容在這之後她的訝異。
格琳薇亞拿出絲織的手帕,小心翼翼地拖起阿爾托莉亞的左手。
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心疼的感覺,但是就這麼不理會,總覺得太可憐了…」雖然能夠毫不結巴地回答王的問話,臉蛋卻依然紅的不可思議。
當手帕輕柔地纏上那道傷口時,阿爾托莉亞感覺得到格琳薇亞溫暖細嫩的手指,也正充滿憐惜地貼著她的掌心。
那句挑釁般的問題,本來並不是這個意思,卻得到了格琳薇亞單純而真誠的回答,阿爾托莉亞忍不住慚愧地閉上眼睛。
威爾斯王城中的那名小小公主,一直以來都是個體貼而溫柔的孩子。她總是一次次主動接近,一次次地對受傷的自己付出誠摯的關心。
在過去,在現在,依然不變。
阿爾托莉亞向黑髮的美麗少女彎腰敬禮,恭敬地說:「謝謝妳的照顧…我善良的王后陛下。」
格琳薇亞還有些暈紅的臉蛋,露出了羞澀的微笑。
…無法說出口。
走在回房的路上,阿爾托莉亞心裡響徹著的這道聲音,編織出她已經能看到的少女未來。讓格琳薇亞悲傷憎恨的詛咒之日,已經一步步地接近了。
即使如此,阿爾托莉亞也永遠不會將道歉說出口。心中更深的感情與記憶,都只會屬於她自己──如同所有人的詛咒與憎惡。
被稱為“不列顛之希望”的騎士王,已經從身旁的人手上奪走太多希望了。這樣的未來,真的是她想帶給國家的理想之鄉嗎?
身平第一次,阿爾托莉亞對自己的為王目標感到迷惘。
- Mar 19 Sun 2006 17:36
[同人文]The Once and Future King (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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