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格琳薇亞憶起很久以前的夢。
威爾斯飄雨的王城，金髮的少年騎士在蹲下身、接過她手中的寶石時，曾經說了這樣的話。
“與我不同，妳一定會被深愛著，小公主。”
少年戴著沉重護具的手，笨拙地摸著格琳薇亞的頭。即使只是個孩子，騎士心底的哀傷依然刺痛著她的胸口。
那些與雨水融合的淚滴，如結晶的寶石般照耀出令格琳薇亞同感悲傷的思念。
“如果沒有人愛你…”
當時，格琳薇亞小小的手掌，輕貼著少年柔美的臉龐，不想讓美麗淚珠如雨水般掉落在冰冷的大地。
“…那麼，請讓我愛你。”
──真的。已經是，很久以前的夢了。
格琳薇亞睜開眼睛時，森林的早晨籠罩著如幻淡光，在雲霧裡像極了金色的流沙，將所有人帶往更深更遠的秘境。
她撐起身體，轉過頭尋找著熟悉的事物。越過依然燃燒著火焰的木堆，她在這世界上唯一寄託的人，就坐在那裡。
「…陛下？」
阿爾托莉亞挺直地坐在石頭上，強健的雙手撐著被插在土裡的黃金聖劍。總是引人想伸手觸摸的淡金瀏海，由於將額頭靠住手背休息，而隨風輕劃著深藍乾淨的劍柄。
在格琳薇亞的眼中，已經沒有人能比得過面前身穿青藍絨衣的王，還要更加絕塵夢幻了──即使是昨夜夢中的少女，也無法像眼前的人這樣，只是想開口叫喚，便令自己心跳加速。
「陛下？」格琳薇亞的聲音嘶啞地不可思議。彷彿是經過一夜的亢奮嘶喊，今早喉嚨緊繃地難以發音。
而且，這可能也是事實。
阿爾托莉亞在第二聲叫喚時迅速地睜開眼睛──那雙綠瞳既清澈又凜然，意氣風發的俊秀面容，絲毫不見剛醒之人的昏沉或疲憊。
格琳薇亞甚至懷疑，王也許根本就沒有睡著。
「早安，覺得身體如何？」
清冷平穩的嗓音，熟悉地令她不禁微微一笑。金髮的騎士沒有移動到她身邊，也從未閃過擔憂或慌亂的神情，但那雙綠瞳卻宛如世界上只存在她一人般、慎重專注地望著自己。
格琳薇亞覺得已經足夠。
「有點累，但是也感到…飽滿。」她思索了一下適當的形容方式。「我以為魔力會消失，可今天似乎比往常更加充沛。」
「妳確實渡過一段不能算好的時期。」阿爾托莉亞語調平靜地解釋著：「好險托利斯森林是不列顛少有的靈穴之一，雖然會使魔術無效化，但對妳的魔力補充卻有很大的幫助。」
沒有人注意到撐著劍柄的雙手，正發出難抑的顫抖。
「或許是這樣…」格琳薇亞試著坐起身，雖然魔力量已經不是問題，頭還是有些昏沉。「您說這裡是…托利斯？」
阿爾托莉亞點頭。「越過前面那座山，出去這個森林，才能看到我們的王城。」
「為什麼我們會到這裡來？」
「這大概必須問妳了。」阿爾托莉亞無表情的嚴肅面容，似乎從未因微笑而改變過。「就我推測，在最後妳殘留的魔力並不夠促使魔術完全爆發，我手中的劍卻又因為蘊含太大魔力而掌控了魔術的主導權，才會把我們傳送到這座森林。」
雖然格琳薇亞能夠理解這些推論，但是…
「為什麼聖劍會帶我們到這座森林，而不是其他地方？」
王閉起了眼睛，有著攸遠而懷念的氣息。「因為，聖劍本來就是屬於這個地方。一如我們每個人最終都想回家，這裡，就是劍的故鄉。」
格琳薇亞恍然大悟，驚訝地問：「傳說湖中精靈賜與聖劍之地？」
「沒錯。」
梅林為了取代亞瑟王斷裂的石中劍，便前去尋找托利斯森林的精靈，祈求他們賜給王一份能帶領國家勝利的新武器。之後，湖中伸出了女人的手，將一把阿瓦隆(Avalon)妖精所鑄之劍交給梅林。
聖劍無堅不摧，護鞘深受祝福。
當時湖中的精靈這麼告訴梅林，只要亞瑟繼續引導不列顛邁向光榮，其一生便永遠不老不死，即使受傷了也不會流血──亞瑟將成為過去與未來的永恆之王。
永恆的王…格琳薇亞看著阿爾托莉亞年輕的面容，推測出那名金髮騎士一定是在跟自己同樣年紀的時候，就捨棄了人類的身分，成為不列顛的理想王者。
那是十年前的容貌，也會是十年後的臉龐。
格琳薇亞心想，當自己白髮蒼蒼、面貌老皺的時候，也一定會永遠記住這張臉。因為，她從未看過如此悲哀的命運。
「──梅林跟騎士們最快也要明天才會到達，今天我們還是必須待在這裡。」被那雙青藍色的眼睛看得有些不安，阿爾托莉亞逃避視線般地站起身。「如果妳想要梳洗的話，森林的不遠處有一座湖。」
格琳薇亞明白地點點頭，自己確實必須洗淨被碎石和砂土遍佈的頭髮。而且身體總覺得有些奇怪，私處令人不好意思地感到溼熱，也許是月事來潮吧。
跟著王一同起身，格琳薇亞心想，昨夜果然只是夢。身上完好整齊的騎裝，證明了綺麗之夢的虛幻。
「陛下──」在離開前，她還是忍不住輕聲地問：「昨夜，您有見過一名金髮的女孩子嗎？」
阿爾托莉亞看著王后肩膀僵硬的背影，充滿等待問題被回答的盼望與害怕。當微風吹起秀麗黑髮的時候，她想起了親吻格琳薇亞髮絲的感覺。
那瞬間，阿爾托莉亞幾乎要流下淚來。
「沒有。」清冷乾淨的嗓音，平穩淡然地答覆：「我沒有見過什麼女孩子。」
格琳薇亞的肩膀垂了下來，那是放心還是失望呢？她並沒有詢問，也沒有資格知道。
被丟棄在火堆中的白色布條，悲哀地發出了燃燒的火花。只是幾秒鐘的時間，布條消失在火焰中，雖然曾經被某名黑髮少女疼惜地親吻過，但如今也只是不被需要的無用之物。
阿爾托莉亞的雙手，原本被火炎吞噬地皺起焦黑的痕跡，已經完好地看不出傷勢。只有心底那道由愧疚劃開的傷口，再也無能為力癒合。
這些謊言和沉默，一點一滴地引導格琳薇亞走向崩滅的未來。
她是無法救她的。
※※※
脫下已經髒污的騎裝，格琳薇亞走下了略冷的澄澈湖泊。她舒服地坐在湖岸邊，仰頭靠著乾淨的草地。
有些慶幸在這種麻煩的時候，月事並沒有如自己料想的來潮，格琳薇亞滿足地發出了一聲嘆息。
除了私處的溼熱，身體其他地方還是有著奇妙的感覺。胸部漲大而輕微地發疼著，不知是否因為冰涼的湖水，屬於女性的尖挺處敏感而硬挺地有些疼痛。
格林薇亞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有著幾處紅色的小圓點，腦中瞬間閃過金髮少女憐愛地親吻與吸吮肌膚的畫面。
纏著白色布條的雙手，是如此溫柔而羞澀地包容著她的身體最渴望被觸摸的全部。
「老天…」格林薇亞將熾熱的臉整個泡進了湖底。
少女是湖中的妖精，還是誤入森林的陌生人？昨夜的瑰麗與熱情是夢，抑或是自己不甘寂寞而出軌的罪孽？
為什麼，她會那麼輕易地跟陌生的少女發生關係？即使是在夢中，也不該做出這麼失當的行為啊。
「因為我是王的妻子…」從湖中抬起頭，格林薇亞用雙手慚愧地捂住臉。
身體依然記得少女的撫觸，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，依然是如此美好的感覺──也因為這份美好，令她本能地迅速湧起一股噁心感。
格林薇亞衝到岸上，極為痛苦地乾嘔著。沒有進食過的胃袋自然提供不出任何食物，但她的喉嚨還是發燙地想要吐出什麼。
把所有污穢的東西都吐出來──
格林薇亞流著淚水，困難地低聲祈禱著。
──然後，洗淨我身體的一切罪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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