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婚姻是為了政治而為的事情。在她的丈夫身分之前，我是個王。』
~Arthuria, King of Great Britain
『王在結婚那天告訴我，為了國家，與我的婚姻為必要之事。』
~Guinevere, Queen of Great Britain
《1》
坎美樂〈Camelot〉，被稱為人間樂土之所，是亞瑟王統治不列顛時期、威震鄰國的最強首都，光潔的堡壘就如圓桌上率領無數騎士之王。有著史上最神秘的魔術師梅林所守護，坎美樂之城即使在夜晚也照耀著大地，指引國家邁向理想之鄉的美好路途。
櫛比鱗次的塔樓高聳入雲，護城的巨河寬廣宏大。
拔出石中劍的少年王，將國內曾經失落的騎兵重新規納，構建起凌駕蠻族步兵的勇猛軍隊。那是一群被稱為“騎士”的人們，終生以冒險與決鬥為唯一生存目標的英雄。
啊啊，說到勝利的光榮，就不得不提起亞瑟王。說到這名永恆的王者，便一定得知道，選定神聖之王的石中劍傳說。
那是在一個冬天，人們因為戰火連天的征伐，只能躲在城內頹圮的牆緣之下。已經快要新年了，主的聖蹟卻依舊沒有降臨。因貧困、飢餓、寒冷而死去的人民，不被理踩地倒在陰暗的路旁。
上天無力。
弱小之人、需要被幫助的他們，祈求之聲上達不了天聽。
請賜給不列顛一個真正的王吧。
人民向星辰女神祈禱著，最終能出現一名帶領國家迎來和平的英雄。
石中劍，此時發出了光芒。
原本只是無人注意的廢棄之劍，不知何時也不知是誰，大家察覺時，那把被石頭所覆蓋之劍，已經位於王城廣場的中心。
突然地，石化出現了裂縫，蒼天降下青藍色的如龍雷電。
〈能將此劍自岩中拔出之人，將成不列顛命定之王。〉
由雷電所刻劃成的黃金銘文，與劍身在銀雪的夜晚散發著光輝。
時候已到。
一名以騎士身分被扶養長大的少年，在森林中停下劍術的鍛鍊，沉默地看著城堡方向那道劃破天空的光。
剎那間，奇異的白霧壟罩樹林，在少年的身後不斷盤旋。最終，煙霧化成了人形，那是穿著白袍、留有長鬚的老人。
“阿爾托莉亞啊，我的預言已然成就。”
“欸，現在該是我履行自身預言的時候。”
老人特殊的銀色眼睛打量著少年的面容，似是滿意於耳邊聽到的清澈嗓音，他的嘴角浮現了和善的微笑。
──我與所有人民都在王城廣場等候您，我不列顛最俊美的騎士之王啊。
大魔術師梅林，朝少年恭敬地行禮了。
〈蒼龍於是降臨人世。拔起黃金之劍的人，從此成為不敗的象徵。〉
歷經十二場大戰，來回十年的沙場，攻克十一騎士之王，擊退來犯的異族──位於極北王城中的少年王，首先遇到的難題卻是選定王之劍的崩壞。
那場違背騎士道的戰爭，迎來的後果便是斷裂的黃金之劍。
“將殘留的劍丟入湖裡吧，我不敗的亞瑟王，然後，回答湖中精靈的問題。”
梅林帶領王來到一處森林湖泊旁，如此地叮嚀。
已是可哀之相的劍被丟入湖中，不久，湖內伸出一隻女人的手。
“亞瑟，被選定的宿命之王啊，回答我，究竟王應為了什麼而戰？”湖中精靈問著，聲音平穩而充滿慈愛。
王在那時，下定決心似地閉上眼睛。
〈為了國家的夢。所有人民的夢。我與許多人都相信，和平的理想之鄉終會到來的，這個夢。〉
王堅定地回答，於是得到一把無堅不摧的聖劍。由阿瓦隆原鄉的精靈，花費數億年收集星光而鑄成的寶劍，連神的首級也能斬斷。
然，真正的祝福秘密，在於能保護王的劍鞘。
只要握緊劍鞘，我們的王便不老不死。即使受傷了，也不會流下鮮血。
〈亞瑟，將成不列顛的過去與未來之王。我們國家，永受勝利光榮所照耀。〉
…如此，吟遊詩人彈奏的豎琴聲，從壯闊轉為優美的音調。
清朗悅耳的聲音，緩慢地來到故事的末章。
俊美的王，在神的面前牽起威爾斯公主的手，將代表不列顛王后的戒指套入纖白指內。連續七天的祭典是全國人民由衷的祝福，也是，祈求優秀子嗣出生的民眾之願。
〈我發誓一生守護她、我發誓一生鍾愛他──王與王后，彼此立下了婚姻的誓約。〉
吟遊詩人歌唱著，會場內許多女性貴族羨慕地專注傾聽。
但是，高貴的金色大椅上，坐在王身旁的黑髮少女，卻不由得彆扭地調整下坐姿。
穿著棗紅色禮服、衣袖與領口繡著黑與金的絲線，年輕臉蛋上鑲嵌一雙青藍之瞳的少女，便是吟遊詩人故事中“與王立下珍愛誓言”的王后。
她望向左方那名“誓言守護威爾斯公主”的金髮少年。冷淡無表情的側臉，一如往昔般總能澆熄他人的熱情。王今日的穿著，不是以往待在城堡內的簡便青衣，而是由饒富盛名的裁縫師和熟稔織工們縫製出來的王服。
繡著雄偉赤龍的外袍，鑲著金線刺繡的羽毛披肩，脫下銀色潔淨的鎧甲，戴上了璀璨光輝的王冠。
格林薇亞想起，第一次見到騎士王盛裝的剛才，因為只是盯著看、驚訝地說不出話來，於是一向寡言的王，難得地首度開啟對話。
“在各種場合下的穿著必須謹慎合宜，新年的祭典便是一例。”
“對不起，我太失禮了。只是，我以為陛下的正式衣裝，便是那套鎧甲…？”
“身為戰士自然如此，但在和談中為了表示己方的誠意，即使在戰場上也有脫下鎧甲的時候。而在凱旋歸來或是國之慶典時，為了能讓人民自豪，王也該在穿著上極盡奢華之能事，舉動力求威嚴而端莊。”
──也是。
如果王總是穿著盔甲，身旁的人也無法平靜下來吧。
格林薇亞回想起這段王的法則，一邊安靜地聽著吟遊詩人的歌唱。不禁分心地想，身旁這名金髮的少年，有著比吟遊詩人更清麗美妙的嗓音。
眨了一下眼睛。耳邊好像響起了，已經記不起來的歌聲。
梅林開啟魔術回路的手術比預想中疼痛許多，那天晚上，格林薇亞就做了一個這樣的夢。
夢到被誰溫柔地抱入懷裡，對方憐惜地以歌聲安慰哭泣的心。
綺麗的，銀色之歌。
璀璨的，黃金之聲。
掌聲突然響起，將格林薇亞的心緒暴力地拉回來。
場中的吟遊詩人結束了故事。可惜，她低低地發出嘆息。
沒有聽到連自己也不知道的，王與王后的結局。
「很有趣的故事呢，不知道王的感想如何？」笑嘻嘻地發問，那個人是站在格林薇亞身旁的大魔術師梅林。
阿爾托莉亞的背部靠著王座，臉上依舊是默然冰冷的神情。她慢條斯理地環起手臂，如果打個呵欠的話，就更完美了。
「不知道，我剛才睡著了。」
──這樣，王誠實地說出令格林薇亞詫異的回答。
梅林卻自然地微微一笑。「如果最後的結局能換另外一種，會是更浪漫的故事吧。」
所以，結局到底是什麼？格林薇亞好想知道。
「欸欸，不管怎樣，生七男八女這種事情也太離譜了──王后，妳還好嗎？」
「咳、咳！我、我沒事──」
拍著被自己口水噎到的胸哺，格林薇亞的臉不知為了什麼而躁熱暈紅。
「我認為三名孩子就足夠了。畢竟有繼承王位的問題，不好引起糾紛。王啊，您怎麼想？」
「不是都說我剛才睡著了嗎？我沒有感想。」
梅林還是一臉笑意。「王后陛下，您怎麼想呢？」
「咦？我嗎？」
「十五還是三個好呢，王后陛下？」
「我不認為、現在會是、談論…這個的好時候，梅林。」結結巴巴地回答，年輕的王后將視線轉移到放在大腿的雙手上。
王座之下，騎士與貴族的享樂愜意聲填滿王與王后的沉默。
末了，阿爾托莉亞淡淡地開口：「不要戲弄王后，梅林，你明知道這不是一人能決定的事情。」
「王很強，所以不需要問。我擔心的是王后陛下的身體，不知能否支持下去呢…」
「梅林──」
這次，連阿爾托莉亞也紅起臉了。但在那道低吼中，卻能狡猾地以發怒帶過。
而格林薇亞，臉蛋早就熱的連腦袋都燒起來了吧。
「在新年出生的孩子，注定受有天神的祝福。王過去也是啊，雪白之夜裡所誕生的蒼之巨龍。」
梅林的神情十分慈祥，想起了將嬰兒抱在懷中的感覺。那是依照先王的命令，必須將阿爾托莉亞送給老騎士照顧的事情。即使如此，膝下無子亦無伴侶的銀鬚魔術師，卻清晰地記得嬰兒純潔的笑臉。
那是，成為王之後的少女，已經無法出現的笑容。
阿爾托莉亞深吸一口氣。大概不想再跟梅林繼續這個話題了吧，她對依然困窘地低下頭的王后說：「威爾斯的新年，應該是下個月吧，王后？妳已經準備好了嗎？」
「──是的，一切都已妥當，陛下。」
稍微冷靜下來後，格林薇亞望著那雙碧綠的眼睛，口吻出現難掩的欣喜。
總算能夠回到威爾斯了。
位於島國西岸沿海的威爾斯，為了國內多數以上的異國族群，逐漸將新年的習俗延後，以適應種族間差異的習慣。
不列顛的新年祭典過後，不久便是威爾斯迎接春天的日子。王在一個月前告訴她，這次的遠行，將會陪同格林薇亞前往。
“也該為這段日子的種種幫助，向卡彌利亞國王道謝。”
以基督教那位最勇敢的信徒戰士、曾經刺殺絞龍成功的聖喬治為守護神，位於王城中的廣大圓桌，便是八年前結識格林薇亞之父後、贈與亞瑟王的婚約聘禮。
隨後，連女兒也送給亞瑟了。
雖然被後世稱為英雄相惜的佳話，但婚姻只是政治目的，女兒也僅是交涉的籌碼。在有利的邦國外交表象下，犧牲的就是一名少女的未來與幸福。
且，格林薇亞所嫁之人，也不是普通的國王。
被譽為龍之化身、擁有不老不死之力的英雄──統帥眾多騎士，多年來立下不敗功績的克爾特少年。
…莫名想起了，幾個月前的銀之月夜，她在王的房間渡過一宿的事。
那天夜裡，格林薇亞的丈夫十分溫柔。熾熱的親吻與輕柔的話語，還有那堅定溫暖的擁抱，都不是能假裝出來的真摯好意。
然，既溫柔又殘酷，本來就是這名有禮的王最顯著的性格。
王說了，不愛她的事實。
自己終究是個無法讓王感興趣的女人。
在沒有背負子嗣的情況下，也永遠只是一個有愧不列顛的失責之后。
底下眾人依然為新年而喧嘩，王座上，格林薇亞看著自己的雙手，陷入了沉默。
曾經以為，跟王的隔閡正在逐漸消失，因為，她已經看到了王屬於人的那面。
看到了，一個連自己都不由得忌妒、單純的美麗少年。
太天真了。她的丈夫始終是個王。
少年與人性，不是這個身份之下可以保有的東西。在這個時代，上位者為了人民必須捨棄許多事物，如果不這麼做，最後便會毀滅自己的國家。
她的丈夫所捨棄的，便是自身。
與她。
格林薇亞嘆了口氣，想要回去房間休息。
阿爾托莉亞則，將凝望著王后的擔憂眼神，不著痕跡地首度移開。
今晚，王的目光只在美麗的王后身上。柔嫩的臉龐，雪白的胸前玉肌，羞澀淡雅的微笑，還有那，清脆嬌嗔的嗓音。
格林薇亞總是叫著她“陛下”。過去，雖然也有幾個人這麼叫過她，但在王命令那些使用類似敬語的臣子另找敬稱後，就只剩下格林薇亞一人了。
所以是專屬王后的，“陛下”這個名詞。
阿爾托莉亞喝了一口酒，感到臉頰有些燥熱。
是因為酒後的效應嗎？心跳的好快。
格林薇亞身上的馨香，比任何烤熟的肉品都更加挑逗著自己。口腔內分泌出許多唾液，卻覺得依然如此口渴。
如果不是知道梅林絕不可能做出卑鄙行為，阿爾托莉亞可能會猜想，酒裡被放入使人春情蕩漾的媚藥了。
她稍微拉開整齊封閉的領口，想要讓悶熱的身體冰涼一些。
不妙──她非常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態，身為騎士，這是首要學習之務──而現在，她的身體正在告訴自己非常不恰當的需求。
無論如何不老不死，身體機能是不會改變的。成熟的人類身軀有著與誰親密的本能，為了繁延後代，各器官與神經系統都會提醒著，沒錯，就是現在。
就是現在，想要與誰結合。
就是現在，想要抱格林薇亞上床。
阿爾托莉亞猛地站起身。
王的動作使底下所有人都停止了喧鬧，只能臆測與不安地看著王座之上的冰冷國王。
「今夜的慶典將繼續下去，直到不列顛以自身光明迎接天日來臨的時刻。」
王的嗓音清亮實在，纖細卻精壯的手臂舉起，向底下貴族與騎士們舉杯。
「吾為亞瑟，在此誓言，新的一年同是吾等勝利的時代！」
「吾等誓言，新的一年同是亞瑟王勝利的時代！」
眾人宏亮地回應著王的信任。
崇拜著王、追隨王的騎士們，堅信自己將永染光榮。
不可能不會。不列顛在騎士王的帶領下，迎來的已經是和平統一的日子了。
理想之鄉，就在不遠處而已。
夜晚尚未結束。
這個國家，永不滅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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