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王無法愛上任何人。』
~Guinevere, Queen of Great Britain
『她因為與我的際遇而葬送一生。』
~Saber, in Fate/Hollow Ataraxia
《3》
“永不暴怒和謀殺”、“永不背叛”、“決不殘忍,給予請求寬恕者以寬恕”、“總是給予女士以援助”、“永不脅迫女士”、“永不因愛或言詞捲入糾紛而戰鬥”──合乎以上各點,才能稱為騎士。
亞瑟王的圓桌騎士團,便是在達成上述條件後、各有特殊能力的勇敢高潔之士。騎士團誓言跟隨不列顛的蒼之王者,他們於世界各地的冒險中,留下了龍之化身的歌頌與傳奇。
在圓桌上,來自各國的眾騎士們沒有地位之分,互相平等,互有發言的權力。他們可以在此時以名諱直接稱呼王,只要是為了捍衛騎士之道,他們便能與王激烈辯論,在各種事物上也能爭鋒相對,發表見解。
圓桌騎士團本身的形象,就是領導眾人的騎士之王。
創立圓桌文化的魔術師梅林,在格林薇亞的身旁和緩地解釋。
──關鍵其實在我們的王身上啊。
亞瑟王自我意識的覺醒、對價值觀的堅持、給予他人原諒的慈悲性格、以及正直的高道德行為,才是“圓桌文化”成功的樞紐。即使梅林建議王以會議使騎士們無分尊卑高下、皆能自由地發言,但亞瑟王本身必須先克服自我防禦的機制,誠實而開放的面對問題才行。
當王建立起自我防線之時,騎士們也會停留在防線的另一端。當王的良知升起,做到自我警惕、服膺更高組織的信條──亦即遵循人之價值觀與善意的純粹真理──這時候,圓桌的機能才會散發出去,坎美樂王國也終能跟著成長。
被稱為人間樂土的白色王城,建造者為騎士們的王,而能夠毀滅王國的,恐怕也只有推舉王的騎士們而已。
身旁的梅林,用著會使人嘆息的語氣,若有所思地眺望露臺之下的比武會場。
格林薇亞望向老者的側臉,克制不下想開口詢問的欲望。
「──那是,預言嗎?梅林,使王國崩滅的,將會是亞瑟王的騎士們?」
銀鬚的魔術師揚著淺笑,向來十分滿意王后的敏銳聰慧。
「就如我先前說過的,王后陛下,騎士們本身反應出的形象,便是王的心靈。推舉少年成王的他們,即使真消滅了王,那也是因為王自身出現無法治理國家的危機。」
「很難想像…無所不能的王,會犯下使國家滅亡的錯誤。」
「王后陛下,當您看著我們的騎士之王時,您看到的是什麼樣的存在?擁有龍之基因的神?立下不敗傳說的王?還是,用盡自己的一切,獨自為國家和平而奉獻奮戰的少年呢?」
「──我只看到,一個無法愛上妻子的丈夫。」
那是超越抱怨、更接近埋怨的口氣。
說者此時臉上的神情,悲傷地近乎弦然欲泣。
遠方來的少女成為王后,卻永遠得不到該是屬於她的丈夫。
──無法得到自一開始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。
很久以前,在兩人還未出生之際,王已是國家的所有物。
欸。梅林在難得的錯愕後,才低低地點頭嘆惜。
格林薇亞的心情轉變並非是意料之外的事。除去王的身分,阿爾托莉亞本身依舊是個魅力獨具的年輕人。碧綠清澈、宛若玻璃的迷人眼瞳,朝陽光輝似的閃耀之髮,一舉一動雖然嚴肅卻凜然高貴,無論從何處評論,皆是能輕易吸引女性芳心的男子。
然,阿爾托莉亞並不是男人。
且,她永無法除去為王的身分。
“…那是一個小女孩,梅林。威爾斯的小公主,給了我這顆寶石…她希望我能不再悲傷,但是自己,明明就哭得那麼傷心。”
八年前的一場邊境戰事結束,王在繞道威爾斯後便凱旋回國。金髮的年輕騎士,當時在書房中談話的神情,梅林至今還是記得非常清楚。
一定會成長為一名善良溫柔的女性。
王輕聲地說著,像在祈禱能實現什麼願望似地。
一定會有,足以與她匹配的優秀男子深愛她。
“王也是,未來將會有一名與您相配的伴侶深愛著您。”
“梅林,我已經不是少女、更不是人纇了。能夠愛著王的人,這個世界不會有。”
「──王后陛下。」梅林溫和地出聲。「王無法愛上不能愛著王的人。您所渴望的關懷,自一開始便屬於一名不存在的少年。」
「但是、」
格林薇亞繃緊下顎,放在椅背上的雙手因緊握成拳頭而顫抖。不知所措、充滿迷惘的憤怒,浮現在那雙熱情的青藍眼底。
「根本沒有人、沒有人能愛著王這個身份啊──!!」
不會有的,梅林。
揚著寂寞微笑的永恆少女,苦澀地告訴他:沒有人能愛上王。
底下的比武會場突然傳來一陣極大的劍擊聲,那是銳劍刺穿鐵片鎧甲的暴力聲響。格林薇亞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,想要撫平剛才因脫口而出的話語而激動難抑的心跳。
不感興趣地看著,場內的勝利騎士向觀眾席行禮的樣子。
以女性觀眾為首,觀覽席上一片喧嘩騷動。場內被丟入了為騎士應援的手帕、髮帶、絲帶和手套,甚至還有瘋狂的女貴族們拋出被自己撕下的禮服袖子,以對支持的騎士表白愛慕之情。
格林薇亞詫異地看著,在比武結束後,場外的貴婦人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無袖子、頭髮散亂地互相嘻笑的情景。
「唉呀呀,如果這些人在房裡對自己的丈夫有這麼熱情就好了。」
──譏諷的聲音,隨著腳步聲自身後逐漸靠近。
格林薇亞不用轉過頭,都能知道來者是誰。
達根奈特爵士(Sir Dagonet),圓桌騎士一員,同時也是亞瑟王身邊有名的“弄臣”。說話方式向來極為嘲弄,不管是對自己或對他人,達根奈特爵士似乎都能找到嘲笑的地方。
王說過,能不畏地位與自身尊嚴,以諷刺為交談方式的人,或許會說出許多討人厭的話,但在那些話中卻永遠不會出現謊言。
所以成為了王的弄臣,達根奈特這個男人。
「王后陛下,早上好。」
穿著輕便盔甲的男子右手放在心臟部位,朝后座上的格林薇亞領首行禮。
「早上好,達根奈特爵士。」輕點下頭,黑髮的王后冷淡地回應。
並非因為她不喜歡達根奈特,但是,實話總是刺耳。尤其當那些話又是被嘲弄地說出來時,聽在耳邊也更加疼痛了。
「梅林閣下,你也在啊?我都要懷疑,跟王后相處最久的人不是我們那位總是繁忙的王,而是你了呢。」
「王之所以如此繁忙,也是因為該分擔工作的騎士們沒有善盡職責之故。」
「說的也是啊,大家都來參加比武大會了嘛。能在新的一年深受女士們的祝福,讓很多年輕騎士期待不已呢。」
老者輕鬆地轉移攻擊的目標,達根奈特也悠哉地將目標又轉移了──旁邊的格林薇亞露出“饒了我吧”的無奈表情。
「啊啊,我就在想,能讓貴婦人如此瘋狂的騎士會是誰,果然啊…是藍斯洛特爵士大人呢。」
達根奈特的話讓格林薇亞總算注意到場內、那名在勝利後脫下頭盔的騎士。棕髮英俊的藍斯洛特,臉上掛著燦爛得意的笑。他特意朝皇室天臺上的格林薇亞彎腰行禮,胸前護甲有著牢固縫製的青色絲巾。
那是格林薇亞送給他的禮物。
就在昨晚,藍斯洛特要求能於今天的比武大會上,得到王后給予的祝福,一個能為他帶來勝利的吉祥之物。
於是,格林薇亞將身上恰好帶著的絲巾送給他。
不由得微微地笑了,為藍斯洛特得到勝利而開心。
本來便是除了王之外最厲害的騎士,沒有戰敗的道理。
「是因為有著心愛女人的祝福,才能比以往更意氣風發吧?嘖嘖,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藍斯洛特帶著女人的物件。」達根奈特有趣地評論著:「這下子那些愛慕他的貴婦人要傷心地淚流成河了,然後,不曉得會有多少丈夫從此安心地高枕無憂呢。」
格林薇亞的肩膀有著瞬間的僵硬,卻掩飾的很好,無人發現她的不安。
「騎士帶著女性贈與的物品上場比試,代表著什麼特殊意義嗎?我還以為…」王后尷尬地問:「…只是表示祝福的力量而已。」
「王后陛下,很多騎士們參加比武,是為了向愛戀的女人展示其威猛和勇武。而代表追求的堅定決心,便是將屬於對方的物品帶在身上進行戰鬥。藍斯洛特已經是圓桌騎士的一員,會參加這種娛樂的比賽,更明顯是為了向心愛的女人誇耀哪。」
──藍斯洛特,這種事情你該跟我說的。
格林薇亞後悔地嘆了口氣。
梅林此時開口:「達根奈特爵士,你前來的目的是…?如果想一同觀賞比武,似乎來得太晚了些。」
「啊,對了,居然忘記了──」我這個腦袋啊。達根奈特拍了一下額頭。「王后陛下,王請您在觀賞完比武後前去書房一趟。」
「王有交代是為了什麼嗎?」格林薇亞站起身,已經準備赴約。
「似乎是為了與王后陛下的返鄉之旅呢。」達根奈特的微笑少見地足以稱為溫和。「我不列顛所有人民都期待著,此行歸來,王后陛下就會帶著王的小寶寶了。」
格林薇亞離開露臺前,還能聽到那道聲音愉快地跟梅林笑著說,能讓美麗的女性臉紅實在是男人的光榮云云。
※※※
「陛下,達根奈特爵士說您有事找我?」
書桌前的阿爾托莉亞抬起頭,望向稚嫩聲音的主人。站在眼前的格林薇亞,今天穿著一件淺紫色的禮服,脖子戴上六角形水晶所構成的銀色項鍊,稍稍遮蓋了光華無暇的胸前肌膚。
隱約可見的潔白玉肌,卻因此更加挑逗了。
阿爾托莉亞煩惱地閉上眼睛。
今晚又要像昨晚一樣在房間揮動幾萬下的劍、直到身體疲憊麻痺地沒有感覺嗎?
「…陛下?」
「抱歉,我正在想一些事──那麼,比武結束了?」
「是的。由藍斯洛特爵士獲得勝利。」
「藍斯洛特好端端地參加比武做什麼?」阿爾托莉亞皺起眉。「雖然每個男孩都要從馬背摔下至少二十次、嘗試過牙齒因戰敗而不甘心地喀喀作響的滋味,但是藍斯洛特的加入似乎違背這場比武的目的了。」
「達根奈特爵士說…唔…可能是,要贏得心愛女性的芳心。」
格林薇亞如實回答,臉紅地將頭別過一邊。那是不好意思的情緒,對自己不多加考慮就將絲巾送給藍斯洛特,還有對方以此所傳達的心情。
比起歡喜,她此時的感受更接近無奈。
「哦?達根奈特這麼說啊…確實像是他會想的事情。」
格林薇亞沒有詢問王口中的“他”是指那名弄臣還是藍斯洛特。阿爾托莉亞此時站起來,走到她的身邊後便將桌上地圖轉了個方向。
「我想讓妳決定一些事──到威爾斯的旅程,從陸地走的話需要十天,搭船則只需要五天──由妳選擇,王后。」
「由我、嗎?」
靛色的眼睛猶豫地望著自己,使阿爾托莉亞堅定地說:「回家的路,自己選擇本來就是當然之事。至於旅途的環境和安全問題,由我來處理就好,妳無須掛心。」
這個人,有時候體貼地令她都想哭泣。
──沒有人能愛上王,她始終如此相信。可是…
格林薇亞紅著眼眶,忍不住緊緊地握住阿爾托莉亞的右手。
「謝謝您,陛下。這份尊重,我感激地收下了。」
「我並沒…」頓了一下,金髮的騎士改口說:「欸,這是妳應得的。」
格林薇亞凝望著那雙深綠碧湖般的眼睛,然後,湊向前輕柔地吻了王的唇瓣。
一直以來──
在嚐到了丈夫溫熱與熟悉的氣息後,她柔柔地發出小貓般的聲音。
──所有的親密是她主動,一直都是。
如果被貴族們知曉,格林薇亞王后這個名稱,一定會跟那些行為放蕩的女人相提並論了吧。但是,這卻是唯一的路。
這是不列顛的王與妻,唯一能親密的方式。
阿爾托莉亞將黑髮少女擁入懷中,原本試探般小心翼翼的吻,逐漸轉為熱切而渴求的舌尖攻勢。格林薇亞的呻吟聲很快地融入她的口中。
金髮國王突然奮力地將少女纖柔的身體抱起,使其有些粗暴地坐上了書桌。兩人的吻沒有結束,只有劇烈的心跳被這個舉動嚇得差點停止。
「陛下──」
不管想說什麼,格林薇亞的疑問都被封入了對方熾熱的吻裡。
帶繭的手撩起裙襬,自大腿緩慢地探索深入。
王是個很沉默的人。即使在少有的親密中,也從未聽過王發出任何聲音。
格林薇亞此時,卻在騎士王低頭吻著她的胸哺時,聽到了沉重的喘息。
那簡直像是,滿意於舌與唇所嚐到的滋味般,如美食家的王輕聲嘆息。
格林薇亞感覺到,丈夫的手停在她的臀部上,將自己的下半身與某個堅硬厚實的物體緊緊接觸。
不行了,好熱。格林薇亞低低地叫了出來。
「陛下,不要在這裡──」
魔法般的氣氛結束了。阿爾托莉亞像是自夢中驚醒,燙手似地放開格林薇亞柔軟地不可思議的身軀。游移撫摸的手也從群擺內拉出,放回到自己的身側。
可惡──阿爾托莉亞的表情就像一頭凶狠的野獸。
她總算發現身體不正常的渴求是怎麼回事了。
可惡的梅林,到底對她的身體做了什麼?!阿爾托莉亞用力地甩頭。
「王后,我很抱歉。剛才的失當舉止,請妳原諒。」
「…失當…?」格林薇亞跳下桌子,難堪地整理凌亂的禮服與裙子。「喔?我不知道,我不會說丈夫與妻子的親熱是失當的事,但是,如果把我當成在街角賺錢的女性,什麼地方都能與男子交合的話──我不可能原諒這種羞辱!」
「我只是克制不住想抱妳的衝動,沒有羞辱之意。」王的聲音恢復了以往淡薄冷漠的感覺。
而格林薇亞對這個誠實的回答,卻驚愕地不知道該說什麼。臉頰依舊暈紅地像在發燒,但已不是因為疑惑與憤怒,只是訝異的欣喜,還有對自我的驕傲感。
然,王的下一句話卻將她打入更失望的無底洞裡。
「梅林一定對我的身體施了魔術,最近我變得很奇怪。在我找到解決方法之前,請妳沒有特別的要事就盡量不要靠近我──那種,主動的親吻,也請停止。」
阿爾托莉亞走到門口,拉開了書房的大門,讓陽光能稍微平靜一下自己的心緒。同時也無聲地暗示著,妳該走了,王后。
於是,格林薇亞握緊了雙手,獨自離開王的書房。
總是這樣。她跟王的親密,最後都是以如此難堪氣憤的結局收場。
再繼續下去,格林薇亞都要認為,自己也許比街角賺錢的女人還要卑下低賤。
王是個能在尊重她的同時,也徹底踐踏她所有心意的殘酷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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