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第一眼就敵視那個人。我,無法認同為愛情捨棄國家的王。』
~Arthuria, King of Great Britain
『騎士之禮重義,一視同仁,所有人皆是同等地位──這只是作嘔的偽善。』
~Kay, King of Irarus
《13》
「在我的王城裡,不允許男性佩帶武器進入女性房間。」
「…連探望我的妻子也是?」
「因為是探望妻子,才更不應該武裝自己。連讓世界上最親密的人看到真實的自己也不敢嗎?」
來自威爾斯附屬國的艾拉魯斯(Irarus)之王,站在格林薇亞的臥房大門前,冷冷地阻擋了阿爾托莉亞的進入。
這名叫做凱伊(Kay)的青年,是跟隨今早威爾斯部隊前來引導的人之一。
斯文白淨的容貌,比不列顛的一般男子還稍嫌瘦弱,走路方式也有著不會武術之人的輕飄感。但是,面對騎士們的王、那被譽為戰爭之神的蒼龍化身,他的態度卻自豪而近於挑釁。
──是的,當只有兩人在場時,凱伊王那幾近無禮的說話方式,一而再地困擾著阿爾托莉亞。
阻擋她看望格林薇亞,便是最成功撩撥起冷靜心湖的行為。
護送王后到離威爾斯最近的領主城堡內,三五個治療師們便在病弱少女休息的房間裡徘徊不去。昨天晚上阿爾托莉亞也曾來探望過,當然,仍舊被凱伊擋了下來。
當時的說詞是“格林薇亞需要休息”,而她也同意,沉默地點頭以示了解後,便獨自一人折回暫時的房間。
但今早,聽聞格林薇亞已經健康許多的她,又被對方以自己腰間所佩帶的Excalibur──那把,在凱伊口中是極為失禮的“酷寒閃光”(Caladfwlch)為由,毫不妥協地拒於門外。
凱伊王是格林薇亞的童年玩伴,也是交情甚篤的故鄉老友。
阿爾托莉亞只能在心裡告訴自己,不論怎麼想拔劍都要忍耐下來。
模仿出平時冷淡冰寒的語氣──卻有些煩躁情緒夾雜其中──她口吻枯燥地回應:「騎士佩帶刀劍一如王之王冠。凱伊王,你總不會在世人面前親手摘下王冠吧?」
「確實不會。但我會在妻子面前棄甲摘冠,這才是身為丈夫的責任。」
「尚未娶妻的你,似乎沒有資格告訴我何謂丈夫的責任。」
阿爾托莉亞的嘴角掛著淡淡淺笑,瞇起隱含輕視的眸光。
「當你身旁的后座還是空位之時,你便永遠缺少教導我待妻禮儀的身分。」
「我的后座原先便是保留給格林薇亞。」凱伊咬著牙,雖然外貌已是青年,但忍耐力比起為王數十年的金髮騎士,還是尚嫌浮躁。「如今也是。除了她,我誓言終生不娶。」
阿爾托莉亞緊緊地皺起眉。「為了一名女性而拋棄為王的職責之一,你心中還有國家和人民的幸福嗎?」
「連一個人的幸福都給予不了,談什麼國家人民?」
阿爾托莉亞的下巴繃緊,沒有回話。
凱伊則趁勝追擊。「在坎美樂之城我管不了,但是在這裡、在我的王城內,便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格林薇亞。」
雙手握成拳頭,碧綠的眼睛內浮現怒意。平時,阿爾托莉亞總將他國之王的驕傲言語置若未聞,但現在,一方面擔心格林薇亞的身體,一方面又被無關係的人質疑她的待妻之道,這種情況就連總是淡漠平靜的王也會發怒。
空氣劍拔弩張。
手掌感到拔劍的衝動,阿爾托莉亞在心裡默默地數到十,藉此緩和衝腦的憤怒。
這時,年邁的治療師自王后房間出來了。
「亞瑟王,我們女士希望能見您一面。」
「──把劍放下才能進去。」
聽到格林薇亞想見這名金髮國王時,凱伊的表情閃過傷心和尷尬,但他還是堅持著起先讓彼此有所衝突的爭點。
阿爾托莉亞沒有理會,逕自詢問治療師關於格林薇亞的身體狀況。
在得到很快就會恢復健康的答案後,她確認性地問:「房內的女士真的希望見我嗎?」
「是的。女士要求能在今天見她的丈夫一面。」
好吧。阿爾托莉亞像是下定決心似地,對自己點點頭。
她注視著凱伊,平淡穩重地開口了。
「除了將劍放下以外,為了探望我的妻子,我願意答應你的任何條件。」
一瞬間,凱伊被亞瑟王的大將風範堵得啞口無言。坦然堅定的眼神,還有那直率瀟灑的身姿,金髮的少年由裡到外都是真正的王。
混帳。這裡可是他的王城,沒道理在氣勢上輸給這個野蠻的武者。
「那就決鬥吧。用騎士王最自豪的劍,開出一條能進入此地的道路。」
若說不驚訝是謊言。
這個時代,已經沒有人在聽過龍之化身的威名後,還膽敢以劍向她挑戰。不論對象是誰皆能得勝,這種情形下輸贏也就毫無所謂。
但是,阿爾托莉亞想遵守與格林薇亞的約定──“帶來我最想見之人,陛下”──她的妻子,曾經要求過這個誓言。
於是無論如何、不管使用何種方式,她也必須實現承諾。
「那麼,請指定地點吧,凱伊王。」阿爾托莉亞脫下禦寒的皮手套,一雙閃爍戰意冷光的綠瞳清亮澄澈,晶瑩乾淨地宛若降下世間的春之白雪。
凱伊不經意地,揚起計謀成功的微笑。
如此,陌生的王城花園內,踏著冰薄雪地的王與王,開始了劍擊決鬥。
羅恩與達根奈特,在雙雙被借走了配劍後,就站在旁邊觀望起這場實力懸殊的比武。
凱伊雙手握劍的姿勢,笨拙地就像這輩子首度拿起劍一樣。甚至,稍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吧。
阿爾托莉亞毫不費力、輕鬆優雅地閃過青年一次次的突擊。她的表情冷漠而趨於凝重,眼底有著猜測審判的意涵。
「完全不行嘛…」達根奈特小聲地交頭接耳:「簡直慘不忍睹。」
「奇怪,王分明可以在第一擊就打飛凱伊王的劍,為什麼只閃不攻?」羅恩疑惑地看著那道舞動般的青藍身影。
「凱伊王認輸是註定的事,但我們的王若贏得太簡單,豈不是留下恃強凌弱的污名?真正的麻煩不在於贏,而是勝利之後要面臨的世人眼光。」
嘖、卑鄙的小子。達根奈特冷哼一聲。
早在聽聞決鬥後便摸清凱伊的如意算盤。反正一定會輸,失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,但如果能栽給亞瑟王一個仗勢欺人的罪名,這個生意也就有賺無賠了。
「如果是這樣,王應該也知道吧?」羅恩那擔憂且不滿的心情充斥話語間。「為什麼還要答應這種“表為贏、實是輸”的決鬥?」
弄臣自然地露出同情的眼神看著羅恩。
「雖然我知道你不怎麼聰明,但是這個問題也愚蠢過頭了,羅恩──守護妻子是丈夫的權利,哪有拱手讓人的道理?那個凱伊王啊,是以前王后陛下最初的婚約者。該是屬於自己的東西就絕不承認已是別人之物,王便是這種驕傲的存在。更何況已為自己之妻,我們的王捍衛的便是這份丈夫之責啊。」
「──好一句丈夫之責。」
冰冷略啞的聲音,突然自身後響起。達根奈特和羅恩都震驚地轉過身,深陷王的戰鬥與交談中,兩名圓桌騎士絲毫未曾注意少女的接近。
格林薇亞,略為蒼白的面容,冷著一張從未見過的盛怒神情。她在兩名不列顛騎士瞠目結舌地尚未反應時,毫無所懼地走到刀光劍影的格鬥中心。
凱伊馬上就停下攻擊,分神地盯著格林薇亞纖瘦的身姿。而那名金髮的騎士之王,卻連看自己的王后一眼也沒有,在眾人的面前,迅速地擊飛凱伊手中的劍。
一片死寂氣氛中,長劍落地的鏘啷聲吵人地響徹。
「──啊啊,這下子完全成了壞人啊,王。」達根奈特彷彿要昏倒似地撫著頭。「何必擊飛那小子的劍呢?雖然我知道您想除去任何會危害王后陛下的武器,但是這種作法…唉唉唉。」
「偷襲停下動作的對手,就是不列顛引以為豪的騎士精神嗎?」凱伊按著因衝擊力而發疼的手腕,斯文的臉上揚起諷刺淺笑。
阿爾托莉亞並未回應,只是專注地望著格林薇亞。「下次,不准妳在決鬥之時靠近。明白嗎?」
王下了命令。黑髮的王后卻用著依舊乾啞的嗓音,極其冷淡地回答:「在我希望能看丈夫一面的時候,卻發現丈夫有著比探望我更重要的事──這場,毫無價值、沒有意義的單方欺侮決鬥。我明白了嗎?欸欸,是的,我想如今我全都明白了。」
阿爾托莉亞握緊劍柄,俊朗的臉上面無表情。衣擺與金髮隨風颯爽飄揚,彷彿這位永恆的王將就此乘風消失。
「…沒想過會說這句話…」格林薇亞喃喃的說話方式,猶如身在夢中。「我對您今日的作為深感失望。」
綠瞳與青藍色的眼睛彼此凝視,卻激起了悲傷疏遠的淡光。
阿爾托莉亞微低下頭,做出標準的行禮姿勢。「我很遺憾妳會這麼認為,王后。不論如何,希望妳早日康復。」
沒有人能看到年輕騎士的表情。
金色鬢髮遮蓋了所有窺探。冷然清脆的穩重之聲,掩飾過一切真實情緒。
王將劍還給羅恩後,便孤身一人離開花園。
「請相信王的行為對您只存有好的意圖,王后陛下。」
達根奈特恭敬地行完禮,然後跟著一語不發的羅恩追隨王離去的方向。
格林薇亞看著已然不在的藍色身影,心裡沉重地快要湧起後悔的愧疚。
但是,以那個少年所擁有的騎士之王身分,卻與一名不懂武術的人持劍決鬥,這絕不是格林薇亞能夠認同的正義行為。
也一定,不會是她的丈夫最自豪的騎士之道。
「格林薇亞,不要心煩這件事情了。」凱伊輕柔地說:「我先送妳回房休息吧。」
「凱伊,為什麼要跟亞瑟王決鬥?」
青年愣了一下,格林薇亞比以前還要固執許多。他誠實地回答:「我看不慣亞瑟王待妳的方式,我想要…我想要教訓他一頓──我想保護妳啊,格林薇亞。」
「難道你認為,看到丈夫被打敗,我會因此而開心歡喜嗎?」黑髮少女清冷高貴的眼珠,倒映出凱伊的錯愕。「我很感謝你的關心,凱伊,你一直都非常溫柔地對待著我。但是這次,我與亞瑟王的關係,你毫無插手之理。」
對不起了。這樣淡淡地說,感謝地行了點頭禮。
格林薇亞在離開花園之前,都沒有轉過頭看看凱伊那失望挫敗的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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